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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兴中散文

朱兴中散文(仅限报纸杂志发过的)

 

(散文)

佛在我心中

 

朱兴中

 

我偶获首届全煤“德艺双韾”文艺工作者称号,参加了淄矿集团组织的荣誉疗养,来到了太行山。

八百里太行逶迤不绝,让人的思绪也逶迤不绝。

沉甸甸的红枣压弯了吕梁 ,飞机播撤的万亩松林给太行穿上了一身青色的道袍,唯有那飘逸的山间公路把我们四辆大客车牵上了佛教圣地五台山。

天色向晚,我听不到“梵”声,只有山间的汩汩流水和客店的喧嚣诉说着佛的心意。

翌日一大早,我们迎着早上的金色太阳踏进了埋有佛祖舍利的寺院。

白色的佛塔,红色的院墙,袅袅的青烟,似乎都折射了万丈光芒,就似舍利的灵光。

游人如织,香客们大把地买香烧香,有钱的捐助百万了愿,没钱的也似倾其所有求福。

我深以为,佛祖不可不敬,我有时也随人们向佛祖深深地鞠上一躬 。但我有时也想,佛祖真的有灵,能满足天下所有人的心愿——包括恶的私心吗?

我读过介绍佛家的一些小册子。释伽牟尼的极乐世界,地是用琉璃铺成的,水池子是用什么宝贝装修的……总而言之,那是一个最美好的世界。

每一个人都可以去极乐世界,只要一心向善,不妨在死后把遗物捐给穷人,那怕是一件旧衣服,就可以立地成佛,到极乐世界去生活。因此,很多人成了佛。

我看到了一本介绍佛的小册子,上边就有许多叫出名来的佛。

《聊斋 》上说,读书到一定程度,自然很难再迷信。但佛祖倡导向善、平等、博爱,读书人一想就明白。可惜的是,很多人是不读书的,把佛祖当成了挣钱的工具。那些虔诚的人儿,不知有几个读过佛经?

即使人们很想成佛,很想到极乐世界,但我们中国是“等级社会”,不管你生前是否向善、死后捐不捐遗物,成佛要论资排辈,先皇上,后大臣,再巡抚……最后才轮到一个老百姓。生活违背了佛祖的本意,普通人成佛先要当官,官当得越大,成佛的可能性越大。

这实在是两股劲儿,佛祖应该和孔子大吵一架。所好的是,来这里的香客大部分是不知这些的,他们以为佛祖是神,只要烧香,即使杀了人,佛祖也会帮助的。

我相信,佛祖真的有灵,也是不允许大恶大私的人成佛的。

平民信佛,领导也来视察 。山西的一位领导也到了五台山,有的寺院厕所就关了门。同行的几位女同志就要尿在裤里,守着佛祖也火冒三丈:你是领导,就不让人尿尿了!

这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过去谁敢这么叫板。

准是寺院的人自作主张关了厕所。可喜的是,这位山西的领导立即就用行动给人们了一个合理的解答:他的一行匆匆走过时,我们同团的一个老同志向他打了一个招呼,领导就微笑着回了一个招呼。要尿尿的女同志高兴地说,这位领导的民主意识还这么强,本是平等的,也是最亲民的,全是一些不懂佛祖旨意的人自作主张关了厕所。

这一幕给了我极深的印象。

共产党人追求的共产主义与佛祖的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在某种意义上是相通的。如果佛祖有知,也保佑这位领导更亲民、更平等对民。一切共产党人心里想着百姓,佛祖的舍利也会大放光芒。

游悬空寺的时候,让我纳闷:这座悬在半山腰的寺,竟供着老子、孔子和佛祖。

老子、孔子和佛祖都是一代大师,他们都追求真理,但思想不一样。可以说,这三个人的思想风马年不相及。也可以说,他们都成了“佛”。

也许是修寺的人异想天开:你孔子讲“君、臣、父、子”;佛家说,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当官的,谁最善谁就到极乐世界;用老子的唯物辩证法,办好了群众的事,也能立地成佛。

一座悬空寺,就像精神的空中楼阁,是人们的愿望而已。但我相信,共产人追求的共产主义,就是人类最好的极乐世界。达到按需分配的那一天,还有什么社会等级。

在什么石窟,北魏的统治者把自己的形象与佛合而为一,妄想让人民像敬佛一样敬他们。但人民只看他为人民做出了什么。即使他们的形象与佛的形象重叠,也是枉然。

倒是我走进平遥县衙,为门口的对联而感动。在封建社会里,居然一个地方小官还能写出:“吃百姓饭穿百姓衣莫道百姓可欺,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看这一对联,作者与佛祖的思想何等相通!与共产党人的思想何等相通!

古往今来,不管是佛祖,还是共产党人,或是有识的清官,都有平等的意识,把自己看成了老百姓的一份子。再想那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依佛家而言,范仲淹应是先到极乐世界的人;如果他生在当世,也应是一个优秀共产党员。再想当代共产党人的楷模焦裕禄,一生为民,一生不曾著一书,就是一把破藤椅,他却是物质和精神上最富有的人。

如果说佛在我心中,就是善在我心中,老百姓的事在我心中。

走完八百里太行,只觉文化厚积。

 

 

(散文)

壶口行

 

朱兴中

 

2007年夏,我参加《中国煤炭报》组织的会议,来到了陕西,有幸参观了黄河壶口。

我们的车一到黄河边,早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那股劲儿。太白的诗,足以形容黄河之气势、之飘逸。但是,我们到了壶口,却见强大的黄河似人进入了生命的低音。

如果说生命是一首协奏曲,而黄河到了低音时却并非显示了生命的脆弱。

黄河,穿过高山陕谷,经历了九曲八折,但它从没遇到过“壶口”这样的挫折——就似马失前蹄,跌进了壶口,也就一头扎进了万丈深渊。

面对这个深渊,黄河从来就没服气过,千百年来用头不断撞击,几乎要洞穿地球。但总归不能洞穿,黄河却也不放弃一时一刻的努力。

随着年代日久,壶口的深渊越来越深,河水一头扎下去后,待了老半天,才又泛上来。扎下时,吼声如雷,如万辆战车从高山冲下;泛上来时,浪花悲咽,卷起层层水雾,发出它与大自然抗争不屈的啸叫。

这里,也许不是黄河最大的挫折,但形成了黄河不屈的性格。壶口不能扼杀黄河,黄河在这里,反而展示了生命的最强音。

如果黄河一路平静,那准是一个长长的湖。

平静的湖是美的,但决不是黄河。

黄河天生就是受苦的,天生就要受尽无数的挫折。一路沿河走过,只见河弯处柔弱的水把青石削去一圈又一圈,把山上带下的巨石变成卵石,且携带万吨泥沙。黄河多次改道,历经艰辛,无怨无悔地流入大海。即使壶口让它低头,它也没有放弃追求。

如果说,生命是一个过程。那么,生命越是遭遇不平,生命的意义就越丰富,越美好。

很多人希望自己的生命过程平静、平安、一帆风顺,但有抱负的人,却从不怕命运的多变,挺身苦难,甘受生活的磨砺,像黄河一样义无反顾。

壶口,也是黄河的最动人之处,体现了它从“天上来”的性格,教给人们以正真、勇敢、坚韧的精神,那就是不到大海不死心。

 

 

(散文)

梦中的湖

 

朱兴中

 

当我随淄矿集团先模人物旅游团,登上了去昆明的班机,穿行在满天的星空时,不免扳着指头数云南的旅游景点:大理、丽江古城、西双版纳、洱海、泸沽湖……

当“泸沽湖”这个字眼跳进我的脑海时,让我不禁想起奇特的摩梭人“走婚”。

按我的理解,带有母系社会遗存的摩梭人,也许是在演义“唐吉诃德”追求的故事。

唐吉诃德是作家刻画的“最后一个骑士”,梦想着自己也像以前的骑士一样,白天骑马快如闪电杀富济贫,晚上偷偷跃进情人的高墙,而一夜风流。

摩梭人并非唐吉诃德,也不是什么骑士,顶多在泸沽湖里捞上两条鱼,送给他走婚的女子。

也许我的想法十分可笑,也许人们可能有种种想法,事实上,摩梭人怎样走婚,外地人是不知道的。我想,百闻不如一见,这次到云南,一定去见识一下泸沽湖。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坐上旅游专车向大理进发。

泸沽湖在云南和四川的交界处,中途路过闻名遐迩的昆明城。

昆明城也像中国的所有城市一样,都是一样的钢筋水泥建筑。路上车多人多,完全是一个“堵城”。

出城之后,放眼望去,云南的植被像我们齐鲁差不多,既没有我曾去过的海南热带风光,也没有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凉,更没有内蒙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路边有些竹子、桉树和小乔木,不像南方,也不像北方。但我心里惦记,也许泸沽湖和西双版纳一定风土人情特别。

导游小郭自称“像赵微”,看上去,她的确有点像。她热情地介绍云南的18怪,其中就谈到了泸沽湖走婚。

她十分认真地说,“芦沽湖的‘阿柱’(男)、‘阿夏’(女)走婚,并不是乱来的。他们更遵从道德,且从13岁就开始接触,到18岁后开始通过对歌、跳舞等公开的活动加深感情,他们一点也不受世俗的影响,也就是说,不管你当不当官,有没有钱,就看两人聊得来还是聊不来。

他们一旦确立了感情,不是特殊原因,绝不分离。摩梭人贞节、真情,很多人都从一而终。

听她这么一说,我从心里感到摩梭人十分可敬,没有法律约束,没有物质的纠葛,完全靠感情的丝线连接的婚姻竟是这样牢固、可靠!

这是一种脱俗的自由爱情,是人类社会感情的一片净土。此时,我更想见一见泸沽湖,见一见超凡脱俗的芦沽湖走婚,以及天使般的摩梭青年男女。

到了丽江,小郭导游说,丽江市为扩大就业,凡从昆明来的导游一到丽江就要“下岗”。果然,换上了本地丽江的导游小彭。

小彭30多岁了,上过大学, 上了岗就笑话一串串。她也讲起了泸沽湖,引得大家不时“哈哈”大笑。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莫过于“阿柱”走婚的三件宝:第一件是走婚帽,戴上这样一顶像美国牛仔一样的帽子,泸沽湖的村子就知是来走婚的,人们不会把你当成小偷,且真诚欢迎,也不会嘲笑他,更不会闲话他。第二件宝贝就是松子壳,“阿柱”把松壳里装上了香喷喷的大米和猪肉,狗一叫就扔给它,它就再也不咬人了。第三件……听小彭这样一说,我深以为,泸沽湖的摩梭男女就是传说中的骑士与美人,潇洒而风流。

我更向往泸沽湖!

这一天,我们仍没去200公里之外的泸沽湖,而是去了玉龙雪山。

玉龙雪山海拔高,过去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现在当地政府投入大量资金,将这里开发成了旅游胜地,无数拥挤在城里的人追逐着这儿——世外桃源,也正在污染着这片净土。

我们还没到达山顶,早见玉龙雪山沐浴在冰冷的大雨中。朦胧一看,玉龙雪山就是一个美丽的摩梭姑娘:茵茵的草地,是她绿色的衣裙;黑色的原始森林,就是她的秀发;缠绕在山顶的白云,就似她洁白的头巾;流淌的山泉汇成了绿白的两条河,就似她飘逸的腰带。

山顶响着“隆隆”的雷声,雨越下越大,冲洗人们从四面八方带来的污染,似乎这摩梭女子容不得身体染上世间的一丝杂尘。

尽管地势海拔高,我有点头晕,腿脚发软,但我走下山时,依旧有些恋恋不舍。

看看满山的人流,我想,人们在物欲横流的城乡打斗,都想来这片原始的净土上轻松,更多的还是追逐感情的净土,寻求感情的抚慰。

当我们走下山时,玉龙雪山像个摩梭姑娘,静静地目送我们,直到我们进入了一个大型表演场。

当表演开始时,只见茶马古道上走过骑马跑马帮的商人和背着背篓的少数民族女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不是风土人情,而是诗。

据说,少数民族女子,包括摩梭女子,她们都是在家当家作主,田是她们种,孩子是她们带,她们时常在田里背着孩子拔草,而男人们则不是做手工就是跑马帮。

接着,是一群摩梭姑娘走上舞台,她们个个窈窕、动人,就像天使一般美丽。

随着剧情延伸,我看到,似乎全剧都是在演义少数民族民俗。无不让人称奇!

当出现一个摩梭小伙子时,他喊出了一句:我有15个老婆!真是大煞风景!!我一听就倒了胃,深以为,这是对纯情的摩梭女子亵渎。

我悻悻地离开了表演场,因摩梭女子像玉龙雪山一样纯情、贞节、神秘,在我心里已经定格。

即将回到丽江时,小彭导游告诉我们:晚上可以去丽江古城,千万别错过模拟的“走婚”游戏。并且告我们:不要爬低墙,低墙里的都是老太太;高墙里才是年轻的摩梭美女。可以“摩梭摩梭”。

我深以为,如果是这样,就不仅是对摩梭女子的亵渎,也是不道德的、违法的。

晚上,我很早就入了梦乡,梦见了清澈见底的泸沽湖,湖中采莲的姑娘身边,鲤鱼跳起打漂。

让人遗撼的是,我们的行程里并没有泸沽湖这一站,第二天,我们就踏上了回乡的返程。

我们一行,又看了几个景点,但都索然无味,只有泸沽湖留在了我的心中,并且已经尘封。

但愿今生今世再也不来泸沽湖。

 

(散文)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

 

朱兴中

 

几年前,我来到了革命圣地延安。

一进延安,就想起贺敬之的诗:“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宝塔山有一种无比的亲切感。

望一眼延安城,更感触到老一辈诗人、革命家对延安的真情。正巧迎面来了一队扭秧歌的,格调如诗,更让我感触到贺老的诗有秧歌的韵味,清新且让人回味。

当我爬到山顶的时候,抚摸着宝塔的棱角,再品味贺老的诗,心头又漾起一种别样的感情:这就是宝塔山,一座不高的山;这就是宝塔,一座普通的斜塔; 这就是延安,一座新兴的城市,在一条窄窄的山沟沟里,随着延河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

然而,这就是革命的摇篮,中国共产党就在这里打下了天下。

我只是感到眼下的“陕北”、“延安”、“延河”这些词显得太过平谈,但它们又太过夸张,夸张得让人难以置信,就似一个人,貌不惊人,但有惊人的能量和作为。

当我们来到了枣园,眼前的平淡和我的想象,更是相距甚远。这分明是土窑洞,怎有那么多的伟人在这里创造奇迹,怎会聚集了全国各行各业的精英,怎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在这里写出那么多的不朽之作?

就连毛主席居住的窑洞里边,也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一盏灯。

导游介绍说,毛主席请了一个贵宾,用自己亲手种的菜,只花了几毛钱;而当时蒋介石也请了这个贵宾,却花了十多万元。但是,贫穷终于打败了富有。延安的窑洞,就是这么富有传奇!

我站在毛主席住过的窑洞前,久久地凝思着,似乎闻到了主席熏染在窑洞上方的烟味和那飘散在洞口已久远的墨香,但万般不解的是:毛主席为什么要率红军万里长征,为什么要到延安这个兔子不屙屎的地方来?

难道这里就能躲过蒋介石的围攻和日本鬼子的扫荡,黄土高坡能藏兵?

我不是军事家。但我知道,当时延安的部队并不多,谁也知道,即使我方所有的部队都集中在延安也不能保卫延安。是延安山高水深、道路崎岖?也不是。当日本人投降后,胡宗南的大军杀过来时,延安的泥泞道路没有挡住那滚滚的车轮。

忽然,我想起那首歌:“到敌人后方去……”也许这就是毛主席不惜万里长征到延安来的原因:延安虽是不起眼,但它在日本鬼子占领的太原和西安之后,蒋介石很难派出大批兵力,越过太原和西安之后,像在江西一样围剿红军。延安又和太行的八路军成犄角之势,和全国的八路军、新四军遥相呼应。更重要的是,共产党人的统一战线使抗日战争成为了民族的战争。总而言之,党中央在敌人的后方反而平安,得以出拳打击日寇。

延安,当时似乎没有一条大路,也没有一座巍峨的高山,更没有一座高大的建筑,就连当时党中央召开大会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位华侨捐助修建的小礼堂。

我深以为,伟业的起始,并不在经济的丰厚,而在于精神的丰厚。也奉劝年轻人,无论现在生活条件多么优越,也不能忘记延安艰苦奋斗的精神。只要到延安走一走,你也许会思路大开。

几年过去了,我仍感到,没有虚行延安,时常想起延河、宝塔、枣园……甚至“几回回梦里回延安”……

 

(散文)

海上的风与“过路的鱼”

 

朱兴中

 

在烟台的长岛县,每年的小雪、大雪之间,海上总是有无休无止的大风,也就在这时,鱼儿从北方向向南方迁徙。

我害怕海上的风,可我又想钓迁徙的鱼儿,实在是鱼与熊掌。

我并非一个老钓手,但我对海上的风不陌生。

那年秋,我正在长岛县的砣矶岛钓鱼,就遇到了一次突然而来的大风雨。我见过陆地上的南风、北风、西风和东风,就是从没见过海上的风。

那天,78岁的老船长驾一叶小舟和我出了海,船上的发动机小得像一个鸡蛋大。我刚钓了3条小黑头,就从小钦岛的方向起了一片云,还没回过神来,雨点子如乱箭齐发,打得我的脸都生痛。

眼看着海上一片狂风暴雨,一叶小舟就像要被刮到太平洋里去。老船长却从容不迫地说,如果摇橹就摇不动了。他是说,虽说仅鸡蛋的发动机,也胜过摇橹。

后来,那小船的方向机还是缠在了吊海带的绳上。风雨大,雨衣也湿了。我们好歹解了下来,发动机也没有坏。当我们上了岸,不仅吓得够戗,还如同落汤鸡一样。

我第二次遇到风,是在长岛县的大钦岛。

早上出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风平浪静,鱼儿也吃钩。我几乎一下就下两个钩,一钓就两条小“黑头”。

当海上来风时,我浸沉在一片手忙脚乱的快乐中。可那风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而来,钓鱼船又太小,一会儿爬上“山顶”,一会儿又落到“谷底”,几乎像“打秋迁”一样。

钓鱼人钓到了鱼,似乎什么也忘记了,任其风浪的戏弄。过了一个小时,我钓了30多条小“黑头”,可那胃里也被海风晃出一胃的酸水,一抬头,就像人们常说的,扬程一米半了(形容喝酒吐得如抽水机抽出的水)。

我从不晕船,这是第一次被晃得吐了。

老渔民说,别看这风浪特大,下午就不刮了,因浪尖上没有花。两个烟台的钓客约我下午再出海,我就怕了三分。我没去,在渔家乐中窝着,果然,下午的风并不大,他们钓了很大一大包黑头鱼。

我对这次海上悄悄来风印象很深,风悄然而来,防不胜防,比陆地上狂风暴雨还厉害。

进入了11月,我开车到了蓬莱两次,由于大风总是让港口无轮渡而无功而返。我贪玩,除了改我的小说,从淄博到蓬莱足有500公里以上,我从来不惧。

到了11月底,我好歹进入了长岛县的北隍岛,离大连只有30海里了。

到了岛上的第二天,就刮起无休无止的大风,一连3天,走没船,钓也没船,无休无止的海风在岛上狂呼乱叫,折磨得鸡蛋大的小岛就像要被揉碎了一样。

我和岛上两个安装摄像头的长岛人住同一客室,他们没法安装,我也无法钓鱼,就坐在一起说闲话。我问,老听渔民们说有过路鱼,到底有没有过路的鱼?

他们说不知道。当时,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不和我说实话。

我始终感到,过路鱼是神话。我想,如果当真钓到过路的鱼,那一定会大丰收。

到了第4天,一大早起来,没听到狂呼乱叫的海风,海岛一下变得像一个少女一样安静。

我喜出望外,给69岁的老船长打电话,老船长高兴地说,今天要发财了!我心里话,他可能觉得要遇上过路鱼了。我总觉得有点玄。

果然,我们到了海上,老船长首先钓上了一条鲈鱼。

我知道,这个季节是钓不到鲈鱼的,因这片海全是黄鱼、黑鱼……此时我确信,过路鱼可能不是神话,鲈鱼们一定从天津海、滨海、央子港 ......往南方去。我为此高兴得不得了,以为今天一定要大丰收了。

当我钓了不到半小时,就渐渐地泄了气。

原来,18岁就当船长的老葛用一条线(手把线)一拖就是两条,一个小时钓了200多斤。我只钓了3条。

这完全是技术问题,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用电动轮、高级钓竿,设备先进。人家老葛(手把线)一条线,竟钓了几十倍。我心里沮丧,只好买了老葛的一箱鱼,好像发泄了鱼们老不吃我的钩之不满。

过路鱼的确不是神话,但对我来说就是神话。后来,我请示老葛,老葛说,我的“子线”太短,鱼们害怕,就不敢吃我的钩了。

我本是旱鸭子,不会钓鱼,在大钦岛跟两个烟台的老钓手学到了一星半点,大败而归是很正常的。

我没钓到鱼,却见识了海上的风。这也是学问。

这次海钓,我只记住了海上无休无止的风,可怕而又讨厌,我却丝毫不惧。如果到明年大冷到来之前,我还想钓过路的鱼。

如果在海上的风和过路鱼之间让我选择,我更喜欢海上的风,它是大自然的奇观,难得一见。

 

(散文)

夜钓黄河

 

朱兴中

 

那年进入了十二月中旬,我仍在黄河滨州段钓鱼。钓的大鲫鱼一斤多,鲤鱼三五斤。

这天,也许是天冷,我一无所获。

傍晚,我来了一次“蚂蚁大搬家”,占领了白天有人占着的、最有利的地形——一个靠河水边的土台子,能开下车去,也是平时上鱼最多的钓位。

我想,天冷了,钓不着鱼是正常的。车在跟前,晚上睡觉钻到车里,总是暖和些。我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这个“制高点”。

当我重新把11条钓竿的“炸弹”打下去后,天已经黑了。河边一个钓鱼人也没有,天漆黑,冷风带着初冬的萧杀和夜的阴森,使擦手的湿毛巾很快发硬,水桶中的一点洗手水也结了冰凌。

我心里话,这夜无论如何是不能支帐篷了,也许只能在车里体味黄河、解读黄河、“钓胜于鱼”了。

晚8点左右,我用电池灯照了照鱼竿,有一条竟在晃,铃儿和报警器都不响,明显是鱼上钩了。我手忙脚乱拉上了一条斤把重的小鲤鱼,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黄河全是泥沙,里边的鱼没有一点污染,吃起来甜丝丝的,胜过很多水库的鱼。再说,黄河毕竟是全国第二大河,不比那些泥洼子水库,让人窝火。钓鱼人看着滚滚的河面,必然心旷神怡。

我带了液化汽,下了面条,吃了一个淄川烧饼,已经天黑尽了。黄河默默北去,只有北风呼叫。四周无人,只有黄河的涛声。

我穿上羊皮大衣、狗皮裤、军用大靴子,静静地躺在躺椅上,看着满天的星星,耳际全是南边高速路上的车流声,似乎黄河缄默了。

黄河怎么这样的安静?

它再也没有从唐古拉山一出来那孩子般的欢快,也没有兰州段那青年般的澎湃激情,更没有山西段那种在壶口要洞穿地球的拼命精神,以及陕西段那种以柔克刚的直削青石的坚韧……他像一个成熟的智者,没有了轻薄和浮躁,带着少有的老成和冷漠,似乎高速路上一路喧哗而去的车流与他毫不相干,啸叫的白杨树林和田野也似乎与它毫不相干,它在平缓的河床上洋洋洒洒无语北流,像一个拓荒者,也像一个“走万里、读万卷”知识分子。

在这荒芜的夜间河边,让我深深感到,黄河太冷静了,也太理智了,更是太复杂了,像一部天书,让我这个凡夫俗子无法解读。

我想,天这么冷,鱼儿一定张不开嘴了。今夜就在车里休息,躲躲这初冬的冷风。冷风知我怕它,越发把岸上的扬树叶子吹得“哗哗”叫,卷起河岸漫天的黄土。

我把车后座上铺上了一床被子和狗皮褥子,盖上一床被子,又盖上我的皮大衣和皮袄,不再去想圣人般的黄河。

也许一天钓鱼瞎折腾,使我太累了,不知不觉就入了梦乡。可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被冻醒了。原来,这车里不能伸开腿,被子不能贴身,不冷才怪哩!

我急急忙忙打开帐篷,把防潮垫子、气垫子、一床被子、两床褥子、狗皮褥子全部铺上,又盖上被子和皮袄、皮大衣,一会就暖和了,可我又不敢睡了。

原来,上一次来黄河夜钓,居然黄河也随大海涨潮,把白天鱼护里钓的鱼一块儿淹了,加上11条钓竿不知有几条趁我睡觉时咬上了钩,把线弄成了一个乱团儿,让我费神解了半夜。

当我躺在帐篷里想那次黄河涨潮时的麻烦,脑子里就想多了,一下子更睡不着了。

我想,这黄河的脾气,就像个王子,高傲而自大,“奔流到海不复回”,怎么在这里就回头了呢?

他改了脾气似的,潮起他亦起,潮落他亦落,它跟着大海走,亦步亦趋。

我又想,也许黄河经过了太多的磨难,懂得了谦虚,懂得了忍让,懂得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黄河在大海面前也显得就像子路、子贡在孔子面前,也许他终于觉得自己微不足道。

大海能包容一切,又有谁比上大海的气魄和胸襟?

也许当黄河要进入大海的怀抱时,大海便影响了它,改变了它的倔强,让它知道了进退,并且能屈能伸,成为了真正的男人。

我在敬佩黄河的同时,就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红日已经高照。我扒开帐篷一看,我的头顶(帐篷外)有一堆干屎,可我一点也没嗅到。

后来,我跟钓友们当笑话说起来,钓友们说,你胆子太大,一个人在河边,多亏了那堆屎镇住了邪气。

我读书,不信神不信鬼。我想,既使有鬼,在黄河这个谦谦君子面前,小鬼也不敢捉弄人。

我匆匆收拾好了被褥,装到车上,又拿出液化气,打开装有油盐白菜大葱面条鸡蛋炒瓢碗筷的箱子,煮了面条,津津有味地吃着、像鱼“喋呷”般响着嘴。

我一边吃,不免想起了第一次到黄河钓鱼,也是那一年的十二月中旬,让我最初体验到的是,无论在河边还是在临河的田野,都是那种细如面粉的黄土,走上几步就脚腿都是。

当我反复看几眼黄河,心里一下想到的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这句俗语,心里话,当你真跳进这样浑浊的河里,本来是干净的,也洗一身泥。

此时,我吃着面条,看着浑浊的黄河,不免又想起第一次吃到黄河鱼的香味——黄河的鱼是甜丝丝的,心里反诘,谁说黄河的水是浑的,依我说,黄河的水是最干净的,任何一个水库的鱼也不能比,也许泥沙把所有的污染物都带到了水底。

我还发现,黄河虽浑,却是那么的包容!水至清无鱼,水至浑鱼儿却很多,黄河里有鲤、鲫、“红眼棍”、黄河刀鱼等。据说,这种“红眼棍”,就是海中的梭鱼,梭鱼的眼神在海中很好,到了黄河总是看不清,据说,它在河中被黄水呛得视线不清,把眼急红了。

黄河的鲤鱼很名贵,但眼神也不好,眼上像长了白内障。这些鱼儿都不嫌黄河浑浊,正如孩子不嫌母亲丑,幸福地生活在这滚滚的浊流中。

黄河总往低处流,总是谦谦君子,总是受人尊重——水至善。

兰州有象征黄河的雕像,是一个丰乳的女子;滨州也有雕像,也是一个丰乳的女子。人们总是这样把女子形容黄河,那是因为黄河像母亲一样孕育了华夏文明。可我多次夜钓,总感到默默的黄河,更像我的老师和父亲。

翌日,直到中午,我一条鱼也没钓到。我明白,天冷了,再也钓不到鱼,只有到明年4月后的夜晚,趁“……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之时,再来体味黄河的神韵。

 

(散文)

大海的教诲

 

朱兴中

 

黄河在去年冲沙后,把我常钓鱼的一个“湾”冲成了陆地,另一个“湾”冲成了主河道,也就再也找不到钓位了。于是,我向大海挺进,时常光顾滨州港和央子港。

半年的海钓,大海除给了我一个健康的身体、快乐的心情以及大海馈赠的鱼,还有它不断谆谆教导我的——给我做人的启迪。

人总是有贪念,但大海让我“眼前有路就收手”。

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大董事长在“外海”钓“拍竿”。起初钓得并不好,大董事长沉不住气了:咱这么钓下去,什么时候能钓满保温箱?

他立即和同伴到公路那边的“内海”钓去了,我自己继续在“外海”淘“金”。

随着潮水不断上涨,梭鱼吃得越来越猛,鱼儿的个头也越来越大,让我激动得手也哆嗦。

这时,即将平潮,保温箱也快满了,时间也到了下午一点半了。我意识到,落潮时还有鱼儿咬钩的高峰,是回家,还是继续钓?如果要回家,二百多公里要跑上3个小时,现在走还不晚。如果再恋战,天黑前到不了家,路上大车太多,灯也太耀眼。况且现在不回家,天黑还要去北海新区买鱼饵,已经待了一天一夜,如果再待一夜一天,那就太累了。

我踌躇不决,想看看对面的大董事长走了没有。爬过防浪墙,一看他早不见了人影。我一慌神间,似乎听到大海告诫我,这里的鱼太多了,你能全钓上来吗?走吧,走吧!

我一时感到厌倦了:我钓若干鱼干什么?似乎佛祖的一句名言也随海浪而涌来了:“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也许佛祖的话早在我心里,但大海的教诲让我对佛祖的话更是铭记于心。

我理解了佛的思想。从此,我知道我收入不高,但我以为,有一“瓢”就足够了,而知足常乐。

有时,我也经常钓不到鱼,我却为得了一个好心情而自乐陶陶。这也是一种满足。

当你去过无数次大海,总是见到无数条大河不约而同地流入大海。大海是真正的君子,承载着无数条河的水,就像承载了无数人的情感和思想。大海的喜怒哀乐,就是日日夜夜的涨潮落潮,即使没有风雨雷电招惹,它无风也起三尺大浪。

大海任性,激情,含蓄,包容,坦荡,也很像佛家,似乎它总是教诲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许,我以前对佛祖的这句话是知道的,但我从理解了大海的性格,就更理解了佛祖的思想,深入了我的骨髓。

我愿承载别人不愿承载的,我愿忍受别人不愿忍受的……我必须承载很多。我承载后,学习大海无怨无悔。我想,我还会承载很多,但我总比不上大海。

大海养育了万物,是一切生灵的发源地。那大海求其回报吗?我想,大海不求回报。

大海的心灵最干净,大海的人品最高尚。每一个高山都承认,大海总是甘愿牺牲自我,大海与世无争,所以海最善,最谦,最受人尊重。

我每次去海钓鱼,大海几乎都让我有所收获。即使遇有大风大雨,即使没有钓到鱼,也钓到了一个好心情。

论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在哪一个方面投入,只要持之以恒,晚来总有回报。但是,如果你想不劳而获,也许你把该得的也丢掉了。

如果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是做不到不求回报的。

大海让我回味,让我取舍,更让我知道,不求回报,才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文学是学者心路的标记。

大海让我谨记做人的三原则: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求回报。大海馈赠了我无数条鱼,以及一个好的身体和一个好的心情,但还不如这三句话,因为这是我人生的航标。

 

(散文)

大钦岛,神仙岛

 

朱兴中

 

蓬莱仙岛是神仙住的地方。是人们的传说,不可当真。可我最近常到岛上去钓鱼,深以为,蓬莱的大钦岛,就是一个神仙岛。

实际上,在大钦岛居住的是一群地地道道的渔民。

那岛上,没有奇花异草,更没有高柏老藤,显得有些苍凉。有一些土生土长的老槐,由于受风长期劲吹,就像松柏一样苍劲。

岛上几乎没有土地,也没有几个人种地。渔民除了养海带,就是到海里捞鱼、钓小鱼苗卖给养鱼的人。岛四面是水,就是到了深水,但仍钓不到大鱼。有个渔民,过去亲戚到岛上,撒上一网,就吃不了、用不了。现在,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我到岛上前,读过很多关于蓬莱仙岛的书,也听过一串串的故事传说,非常羡慕没有争斗、没有竞争、来去自由、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但到岛上一看,与陆地无异。一样的炊烟,一样的民居,一样的人物。

我到岛上就是为了钓鱼。我在淄博, 200公里周围已经钓不到鱼。凡是被人承包的水库,承包者全把水中的泥沙也挖上来,卖了钱,泥鳅也少得可怜。

不免让我想起1987年,我刚到淄矿集团机关时,晚上常被直声鸣叫的“知了”叫醒。可后来,就有人打着手电照“烧钱猴”,一拨又一拨。几年过去,再也听不听那些古藤、老柏上有什么“烧钱猴”了。更不用说有长得像美女一样的“知了”了。

人们拼命获取资源,知了“没了”,鱼钓不到了,淄博的煤矿挖空了。济宁的煤矿原计划80年的服务年限,不到20年就开采完了。资源总是有限的,连大钦岛周围30米深的海中也很难钓到大鱼了。

我第一次去大钦岛,是在三个烟台钓鱼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岛上叫“渤海渔村”的渔家乐中住下的。

店主老唐四十来岁,有老爹和老婆、女儿。一看就是一个开放、喜福、美满的渔家。他们特别热情,服务也很周到。家中一如饭店,设施齐全。窗外可见大海,渔船出来进去,大海一片繁忙。

有一个烟台的老钓手,与我的年纪不相上下,很友善地帮我拴钩、教我钓技,并送了我一包钩子。使我很快学会了海钓。这位老钓友,有烟台人的热情、友善,使我不能忘怀。

更友善、更热情的是老唐一家。老板娘常给我们做海菜包子。这种包子与淄博的调味不一样。淄博人包包子,多是加葱和姜,而他们海岛人包包子,加上大蒜,正和海菜的味道协调,既味鲜又有特色。我第一次吃这种包子,总是赞不绝口。热情的老板娘就总是给我们包海岛特色的包子。后来,我发现,这种包子下锅时,用玉米皮垫箅子,玉米皮的清香也在包子上,就更具海岛特色了。

我愿吃这种包子,它不仅香,有海岛风味,还有一种甜甜的善意。

我用海怪的脚,钓到了一条满嘴大牙的鱼,就是所谓的“安康”鱼。我没见过,老大爷总是善意地嘲笑我。实际上,这是一种很普通的海鱼。

后来,我又去了一趟大钦岛,无论是拉我出海钓鱼的船老大、还是小卖部的服务员、路人,都有一种善意的笑。这是一种海岛风情,让我感慨。我心里话,难道善意的一切,都是神仙留下的。

难道是海风和海浪冲淡了人们争夺资源的竞争和争斗,这儿似乎是一片净土。

大钦岛,我深以为,你与众不同。与陆地上的乡村或城市不一样。神仙是没有竞争或争斗的,我不相信渔民没有竞争和争斗。似乎看不出竞争和争斗的渔民,就似活神仙。

人追求幸福,更要保持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善意比资源更重要。

大钦岛,确实没有神仙,渔民却胜似神仙。

 

(散文)

最香的小鱼

 

朱兴中

 

传说,在乡村土湾中的小草鱼的籽,就像蚂蚱的籽一样,在干裂的田野里也不死,遇到水,马上就会成长起来。它比蚂蚱个头还小,但它是我心目中最香的小鱼。

我家在广阔的临淄平原上。虽是沃野千里,但没有水,没有电,又也无机械,全是旱田,农家的收成并不好。从我记事起,田里只种地瓜,顿饭不是地瓜,就是地瓜干窝窝头,或是地瓜面子滚煎饼,再就是用地瓜干面掺上一点榆树皮面或豆面子擀成面条,改善生活。这种面,上锅一煮,就成了“糊涂”。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上好的“龙须面”。更谈不上吃鱼吃虾了。

1966年,“文革”的风暴席卷了中国。同时,自然界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倾泄大地。

大雨点子落地,天井里的水起了白泡泡。雨点儿一阵儿急,一阵儿缓,就是不停。奶奶把吃饭的勺子、刀、碗扔到天井里,让老天爷自己回天上做饭,奶奶以为,老天爷要饭来了。雨还是不停,持续下了半个月,村里的土墙开始倒塌。天井里有300毫米深的水,便有了小鱼。

在大街上、胡同里的水沟里,都是来来去去的小鱼。可把我乐得,在天井里来回捉。

我们村有一个大湾坑,也积满了水。水中有了大鱼和小鱼。田野的庄稼被淹,地里也全是大鱼小鱼。据说上游的水库大坝冲垮了,水库存的鱼跑到下游来了。

为了抗涝,村里挖了抗涝沟。地里的深井水位很浅,趴下就能喝到飘着青蛙的水。我与小伙伴去拔胡绿豆喂猪,见田里到处都是小鱼。

村里的东湾里有鱼,社员们就学会了钓小鱼。

我在我姥姥家村里上小学,跟着老师闹了一通“破四旧”,就辍学钓鱼。

那时我才十岁,没有什么像样的钓具,也不懂钓鱼,就跟大人们学习,用一根扫帚苗作竿,缝衣线作钓线,绣花针弯成鱼钩,大蒜杆儿作漂,在天井里挖几条蚯蚓,就可以钓到我认为是最最美味的小鱼了。

每当我钓到这种一指长的小草鱼,就用毛有草穿了嘴和腮拿回家,我奶奶捏去屎,用盐腌腌,放到大锅里一点豆油烙烙,我就能吃下地瓜,或地瓜干窝窝头,或地瓜面子滚煎饼。于是,我钓鱼有了瘾,伴我终生。

据大人们说,湾里有大鱼,可我总是钓不着。就是钓着了,那钩,那线,那竿,也不能承受。唯有那些土生土长的小草鱼,钓之不尽。我没吃过大鱼,也就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最美味的小鱼了。

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排碗口粗的香椿,也被我挖蚯蚓最终挖死了。我变得孤独,终日乐钓不疲。我也想钓到大鱼,湾里也有大鱼,就是不吃钩。

“文革”到了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时候,我又上学了,钓鱼的事便撂在一边。

天气渐渐干旱,东湾里的水渐渐少了。在东湾将干时,我父亲与人下网捞了鱼。我才知道,这些大鱼都是些鲢鱼,吃酸臭的鱼食。

自从东湾干了,就再也没满过水,也仅仅有一点儿水,也就是有自生自灭的小草鱼了。我经常做梦梦到东湾里有了水。梦见钓鱼。多么引人钓鱼!

直到我当了兵,还梦到在东湾里钓鱼。部队让我学技术,我便折了一根竹子,用缝被子线作线、用针弯钩,就地瞎钓,荒废了学业,铸成了不可挽回的错。

直到现在,我仍不改旧癖,每逢星期天、节假日必钓于大江大河或海边。现在能钓很多鱼,也买一些鱼吃,但总感觉没有我奶奶烙的小草鱼香。

童年的美好记忆,除了小草鱼给我刻骨铭心的香,还引诱我孤独。孤独中,我学会了思考。成了我今天混饭吃的一种本能。

 

(散文)

马鞍山绝壁下的孩子呻吟

 

朱兴中

 

马鞍山是一座普通的山,在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境内。山不在高,有故事便灵。

1943年,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了淄博的中心城市张店。马鞍山有我驻军的一个大队,相邻的山头上还有国民党顽固派的驻军。到现在也不知什么人告密,趁县长——大队长冯毅之下山之际,鬼子1000余人包围了此山。山上仅有我部的一些老弱残疾和后勤人员以及冯毅之的妻子、孩子。

山上的“马鞍”,仅几十米长、三五米宽,有几间石头房。虽易守难攻,怎顶住鬼子的大炮、飞机轰炸?最后,我军的几十人弹尽粮绝。冯毅之的妻子抱着一个孩子,背着一个孩子,用后勤上的布条结成绳,拴在一棵树上,顺淄川方向的绝壁往下溜,谁知,布条一下断了,母子三人掉下了万丈深渊。过了几天,山下的老百姓还听到孩子的哭声。

我想,母子三人一落地,母亲背上的孩子或怀中的孩子先落地者,必死无疑。母亲也死了。后落地的孩子一定没死,他在母亲的上边挣扎、哭喊,但没人敢去救,直到孩子饿死,或因伤而死,或被动物伤害。

孩子的悲惨让我想了很多。那鬼子、汉奸不用说,我最恨的是,淄博至今流行的汉奸文化。在老百姓中,有“扶秆子不扶井绳”的说法,就是谁强我倒向谁,谁像井绳一样软,我就是不管你的死活。其次是总有人拿小报告当礼送,你在同事中千万别说真话,有的人一旦听到什么,半小时内就报告上级。

打小报告的人都是小人,听小报告的也是小人!但小人常常依此发迹。

马鞍山惨案已过了若干年,我也到马鞍山下的太河水库经常钓鱼,从来不翻眼皮,更不知马鞍山惨案。

有一年,专业作家有令峻大哥来了淄矿集团,想参观马鞍山。我负责接待全国来的记者和文化人,就要了车,随着有令峻大哥来到了马鞍山。

马鞍山不高,紧连着逶迤的沂蒙山。我无法想象鬼子、国民党顽固派与我军是怎样三足鼎立的。也看不出国民党顽固派在沂蒙那个山头。只有像索带似的淄河,从马鞍山下流过,像诉说着历史。

车开到半山腰,司机说,不能再开了,只有下步走了。我连司机师傅的票也买了,可他怕小腿疼,死活不上山。我也怕小腿痛,畏惧上山。有令峻大哥曾经跟山东文艺界的老领导冯毅之干过,更知山上的历史故事。

当我们浑身出大汗时,到了山顶。“马鞍”的入口处,是一个石头豁口,一个人才能通过。我心里话,如果在此架一挺机枪,鬼子汉奸的人再多,也越不过这个关口。

爬过这个豁口,就站在了马鞍上。山前是一片树林,山后即是我们上去的路,一旁就是深谷。有令峻大哥介绍,冯老的妻子和孩子就是掉入此绝壁之下。

我们爬过 “马鞍”,前坡的树林和后坡的绝壁都尽收眼底。“马鞍”上已无房屋,只有石头的屋基还存在。整个“马鞍’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无处藏身。我想,当鬼子的飞机和大炮轮流轰炸 ,如此弹丸之地,怎顶住三个炮弹炸。孩子怎受了炮弹的巨响?前辈冯大嫂用布条与孩子逃命,是明智之举。

当我们走进了前坡的槐树林,大多数是野槐,密密麻麻。我想,当年鬼子和汉奸一定在树林中埋伏了千人以上,我军的伤病员和家属是不敢走南坡的。而北坡是绝壁,也被鬼子汉奸堵得死死的。只有在“马鞍”上挨炸。即使炸不死,老百姓说,也足以困死了。

我们进了烈士记念馆,看到了冯老的诗。透过文字,我们看到了冯老痛失妻儿心底流血般的悲伤。我更痛恨汉奸文化:动不动就打小报告,扶竿子不扶井绳!

我们再走进槐林,不知为何,我听到记念馆的房屋间,“嗖嗖”的风声里有沉眠绝壁下孩子的哭声;满山的槐林里也有孩子的哭声;到处是凄凉的鸟鸣,鸟鸣里也有孩子的哭声。我无法拒绝这哭声,直到下了山,这哭声仍不绝于耳,索绕于心。

我的心被刺得流血。

我游过放多大山,也没种下印象。唯有这名不见经传的马鞍山像鼓槌一样敲击着我的心,每当我到太河水库钓鱼,孩子的哭声便打破我的悠闲与宁静。

马鞍山,你是一座名山。山不在高,有名则灵。你让人永远记住汉奸文化:扶竿子不扶井绳,打小报告。害死人!这不是特产,是病毒!

 

(散文)

“无为”而钓

 

朱兴中

 

人在工作岗位,就似人在江湖。“有为”,有时倒不入“无为”。然而“无为”到完不成工作任务,就授人以柄了。我常为“有为”还是“无为”而烦恼,便爱上了钓鱼,一钓解千愁。

2006年的一个星期天,暴雨倾盆。一个星期写新闻的劳累和这疯狂大雨似乎想阻止我去垂钓。可睡下后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到了十二点,所有的睡意随大雨而去,似乎我的心早到了水库。

我心里想,既然睡不着,就上路吧。

我下了楼,路上“哗哗”淌水,车灯照不出几米远,我依旧摇摇晃晃,毫无惧色,从容不迫,驶向莱芜雪野水库。

紧走慢走了近两个小时,总算一路平安到了水库边。此时,也传来了此伏彼起的鸡啼。

我直奔“西抬头桥”,桥下并没有人,心中不免大喜:平时桥下这个钓位是占不上的,因这是上游的进水口,鲤鱼、鲫鱼、噘嘴、鲢子常在这儿打转儿。

我往下游一看,依旧尽是灯火(只要给老乡5元,老乡就给安上一个灯泡)。一溜全是钓鱼竿。

不用说,我不能去下游,只有在桥下淘金了。我估计,也一定大丰收。心里话,也许这场大雨帮了我的忙。

我急忙开车转到了桥下,立即支上大伞,开始手忙脚乱地制饵、拴钩,把8条海竿全部扔下水,挂上小铃,就单等鱼儿咬钩了。天还不亮,雨还在下,我在伞下松了一口气。

谁知,我一抬头,发现线斜得厉害,有的竿已松了线,我用灯一照,才明白是上游下了浑水,才把线组冲得不直了。这样,水太大了,水流太急了,“炸蛋钩”必然被水流冲离了位,就没食了,鱼不仅不吃,还会乱线。我明白了:钓鱼人为啥到下游下竿,就是因为上游的水太大、太急了。

我心里十分沮丧,不得不向下游寻找钓位。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起了个早五更,赶了个晚集。

我急忙来到了“双王桥”,见桥上从这头到那头全是钓鱼人,人满为患。

我不得不转到了大坝桥,见全是钓鱼人停放的车。我把车停下后,半夜穷折腾,已让我双眼打架。我开着车门,抱头大睡。先是想工作上的事,千头万续,后来不觉东方大白。我已极度劳累,但那鱼瘾还是让我扛了竿包下了桥。

灰色的天,雨小了些。我支上大伞,从车上拿下暖瓶,下上茶。又打下海竿和手竿,就拿出自备的早餐吃过,开始喝茶。一喝就两个小时,手竿不动,海竿也不动。他娘的,好像我起早了,惹着了鱼们。

午后出了太阳,天更热了,在水库边,就像要被烤熟了。我心里话,不钓了,回家看电视上网去。

我已经上了大路,开始加速,心里又想,跑这么远的路,什么也没钓着,再到老地方“西抬头桥”试试,如果水还是那么急,就一加油门回了淄博。

这可不是近路,足有五六里。到了桥上一看,浑水和清水之间分明,完全可以打上几条海竿。我把车放在桥上,下了桥,把制好的4个“炸蛋钩”全扔了下去。

折腾了半夜半天,我十分疲倦。心里发恨,如果三点半,再没有一条竿稍动——铃响,就立即回家转。等着,待着,突然一条竿的铃声大作,竿也弯成了弓。我知大鱼上钩了!

我心情激动,就像政协的老干部们说的,比射什么快乐一千倍,比吸什么快乐一千倍了。

高兴之余,我发现我的抄网还在桥上的车里。我一边摇轮,一边喊桥上的老乡:“你帮我拿下车里的抄网来。”这老乡还好,跑步拿来了抄网。

这时,大鱼已被我拉到了水边。这是一条金色的、足有一米长的大金鲤。我想,这是老天爷对我的回报。老乡把抄网放进水,我已把鱼拖进了抄网。丰收在望 。

谁知,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老乡不知发疯还是无知,把抄网一撅,抄网的杆子断了,抄网头掉在了水里,大鱼立即调头游进了深水。老乡愣了一会儿神,就跳水扑鱼,立即成了落汤鸡 ,鱼儿一摆尾,也就不见了。

我想,这是干啥,还有什么心情,干脆调头回家。我的“小毛驴”——车,到家时点火线圈坏了,趴了窝 ,总而言之,它从不在路上坏,让我难堪。

我像败兵,妻子问我,“钓到大鱼了?”我说,“鱼不咬钩。”便倒头进入了梦乡。

后来,我想起这次垂钓,有一种特别的愉悦。还真有点“钓胜于鱼”的感觉。我有十次垂钓就有八次空手而归。钓鱼是不能挣钱的,人生都是“过程”,况且是钓鱼,“无为”胜“有为”。

(散文)

我的军旅生活 


最沮丧的事

 

我姥爷当兵当到师级,我大舅、二舅都当兵,我从学校就穿上了军装,而满怀信心。

尽管我们是铁道兵,当兵就要军事训练,可第一次训练之后,我就有了打退堂鼓的思想——想退役回家。我认准,我身体有病,不是一块当兵的料。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我的命。

我不知在几岁上得了糖尿病。十几岁时,可能血糖太高,引起皮肤过敏,从眉梢开始起红疙瘩,遍布全身。其痒无比,如果当时让我死,我也愿意。我父母是农民,无钱问医寻药。我奶奶给我用菜刀削了一把桃木剑,想“镇邪驱妖”。乡间有个叫“老胡”的医生,在我姥姥家的村里行医。我找他看皮肤痒的病,他给我打“扑尔敏”。这是一种睡觉的药。我打上针以后,就连睡三四天,饭也不想吃,把我的灵性都睡没有了。

本来我的学习不错,学到因式分解后,我就再也学不下去了。血糖高,不会打“扑尔敏”打好。身上只要起红疙瘩,就打“扑尔敏”,必昏睡。睡得我的脑子就乱了:当兵上了训练场,排长让我向左转,我就向右转。我不是故意的,我已不是正常人。当排长让我单独出列,我的手脚还是错。我便沮丧极了!

随着时间推移,我发觉,我太不适合当兵了。比如,早上天不亮就出操,连长王维军是个湖南人,刮出铁青的大胡茬子,嘴有楞角,是个标准的军人模特儿。我心里很敬佩他。他领队伍顺盘山公路向山顶跑,全连都跑上去了,我只跑到半路,浑身汗透,枪也背不住。部队让我学技术,我跟不上班……

我当兵的第二年,领导看我老实,还是什么愿因,有天晚上,连长叫我到他的屋里。屋里还有指导员、副连长、吴绪金排长。我一进门,吴排长说,朱兴中洗衣服,抓上一把洗衣粉一摁。这就是说,我不会洗衣服。我在家上学,都是我奶奶给我洗衣服;我从学校当了兵,开始自己学洗衣服,我的确不会洗衣服。我不知他为什么说这句。接着,连长叫我干通讯员。我心里想,我的同学宋玉山干过通讯员,我知道,早上要给领导提水、把牙膏挤在牙刷上、给领导洗衣服……我也知道,领导也许不是让我干通讯员,而是让我去干文书,因老兵走,我给老兵们写评语、平时还出连队的黑板报。我上小学时,常到坟地里看墓碑上的碑文,在学校自动出黑板报。我写的字还算可以。

当时,我不认为这是我的优点,只觉得我太笨了,一定干不好通讯员,也许会越弄越糟,越抹越黑。所以,我只是笑,一言不发。连长骂了我:“朱迷糊,滚!”我从连长屋里出来,灰心丧气极了。

第二天晚上,吴绪金排长找我谈话,还是想让我去连部干通讯员,我仍是一言不发。吴排长对我说,我让你干八年兵!我仍是一言不发。我能给领导解释什么?身体不行,当不了兵。从此,我给自己的军旅生活判了死刑。有了弃武从文的念头。

我极度消极。指导员说我破罐子破摔。从那,我就再也没提起神来,当了四年兵,大败面归。退伍后,我到了煤矿,出了书,写了很多宣传企业的报道,都是得益于科学发达,有了胰岛素。

我回想往事,想起部队的老领导,觉得他们都是善意的。我上学时,还死命背《孙子兵法》,可惜我连一个大兵也没当好,真是可笑!

 

(散文)

最激动的事

 

我平生最激动的事,不是我娶媳妇,也不是我出第一本书拿了稿费,或钓到了一条大鱼,而是一次极为平常的军训。

这次军训,是在我当兵后不久。

晚上,一声军号,像诗一样动人,让我激动不一。我说不上是真要打仗,还是训练。我打起背包,按要求,就往自己的胳膊上“结”了一条白毛巾。班长是山西省人,让我给他在胳膊上也“结”一条白毛巾。我一激动,就给他把白毛巾撕得坏了,他埋怨了我。我当时太激动了,不仅没恼,反而随队伍集合完毕,就跑步上了路。

部队就是部队。行动是无言的跑步——没一个人说话,只听到整齐的跑步声。我们跑到一个有房子的地方,大概像一个学校的大门口,连长一声令下,说:“有敌机!”我们一下子全趴下了,无一人说话。静得地下全是淡淡的月光,四周没有人行走,也无动物的活动,更无秋虫鸣叫。我觉得,就像打仗,像真的一样。我的眼泪也就无声地滚了下来。

我平生从没这么激动过。我以为,这是我最激动的一次。我为什么这么激动?我说不来。

接着,我们跑上了水田的小田梗。四川全是水田。田梗有的宽,有的窄,我有一步不小心,就落进了水田里,泥水淹了我的裤角。我狂奔几步,又上了田梗。但我不小心,被包落到了水中。我一声不吭,随队伍急速前进。我依旧激动。忘记了疲劳,浑身是劲,眼里一个劲掉泪,就像要写诗。

最终,我们跑进了一片树林。我记得,白天我到过这片树林。月光很淡,看树林中又像一块猪草地——全是很嫩的草。四川人——重庆达县(现称达州)人喜欢用这种草喂猪。我随手一摸,就不知到了哪里。我想听到月光的动静,没有;我想听到风吹树梢儿的动静,也是徒劳;我想找老乡的房子,什么也没看到。我想大哭,总想写诗。

直到军训完毕,我不知是真上了战场,还是训练。我流了一碗泪。我不知,我怎么这样容易激动。

我流的这些泪,与我平时看书、看电影流的泪不一样:看书、看电影流的泪,是小渠小沟的潺潺流水;而军训激动流的流,是嘉凌江狂奔的激流。

也许激情是人的资质,是难得的一种本钱。

 

(散文)

我的梦想在书中


部队不是真空。

我有糖尿病,身体每况愈下……我遭小人攻击,我跟不上部队的快节奏。我处处不合时宜。比如,有天晚上攀枝花煤矿的文艺队到部队演出,有一个女歌手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我情不自尽地对老乡肖代民说:“这个人唱得比灌的片子还好。”肖代民笑说:“我老婆比她唱得还好。”我知道,小肖不到二十岁,是吹,恐怕他还没有老婆。我哈哈大笑。谁知有人打了我们的小报告,说我们思想不纯。排长问我,你们昨天晚上说了什么?我直言,没说什么。就如实说了我和小肖的对话。排长让我们在班会上检讨。我在班会上不服气:赞美一个歌手,不等于有资产阶级思想……此事不了了之。

从此,我直想退役。退不了,我不知人生该怎样结局,忧心如焚。我从小喜欢读诗,也喜欢看小说,当兵走时就买了第一本短篇小说集《飞雪迎春》。我想知道小说是怎么写的,结构是怎样的。我不知不觉,就不理智地走上了文学的道路。

我并不知自己是糖尿病,整天昏昏沉沉,四肢无力。我总想找一处“桃花源”:“不论魏晋,有美竹桑田……”可以自种自吃,不与人打交道,甚至“采菊东篱”。然而,我的桃花源在哪里?兵营繁忙、紧张……我的人生之路该怎样走?

我们的兵营在四川达县。我们这支铁道兵部队,曾经“援越抗美”。此时,部队刚回国休整,整天打猪草,批林批孔。连队不知喂了多少头猪,每星期杀两头,改善生活。所以,我们一周打四天猪草。猪是我们的亲爹,我们用大部分时间侍候它们。

打猪草并非易事,经常下水田捞浮萍。旱田也有猪草,但有限,老百姓都指望着自留地中的草。下水田,经常被蝗咬,但总是不知不觉,总被咬得小腿鲜血淋漓。有时我就出连队的黑板报。大兵能天天打猪草,但我却不能天天出黑板报。

有一次,我做了一件蠢事:我是山东兵,从没见过“水葫芦”。人家部队养的“水葫芦”,我还以为是自生自长的。就捞了人家一筐,人家抓到了我,当场就让我写出检讨。我左右为难。这种事写检讨,不知如何向连队解释。那一阵,让我写书写不来,让我写个检讨,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同样是兵,人家一看,我还是个“秀才”,就叮嘱我今后不要再捞他们的“水葫芦”了。临走,他们还给我还摁上了一筐地瓜蔓 ,比“水葫芦”还强。

第二天,我不知再上哪打猪草。

北方的猪草是“二蔓子草”、“青青菜”、“胡绿豆蔓子”……南方的猪草就是 “水浮萍”、“水葫芦”、“芭蕉树”之类,只有找到有水的地方才能打到猪草。我和我的战友、也是高中同学闫红滨就到了一条大河前。我知这河不是沱江,反正在达县县城之前。水很深,有渡船,我和闫红滨过了河一看,根本没有猪草,而是一个长满了桑树的小岛。树上全是紫色的桑葚,我一尝,其甜无比。我们大吃一顿,还以为是“野生野长”的。这真是奇遇!

我们走遍了桑林,没见房屋。小岛两边是流水,像与世隔绝。我心里话,如果在这个小岛中住,有一间小房子,可以钓鱼,可以读书,胜似“桃花源”。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由于有这样的奇遇,我从此不问部队的闲事,闷头一心读书。我像与世隔绝,再无烦恼。

我埋头读书,在战友处借到了《形式逻辑》、自购了《语法和修辞》、在煤矿借到了《文学基本理论》、我读完连队图书馆所有的藏书,我终于醒悟:我的“桃花源”就在书中!我如饥似渴地读文学基础知识,为我人生突破打下了基础。到1985年,我的第一本书《劫难风流》就定了稿,拿了稿费。我的梦想是弃武从文,总算力所能及地迈出了第一大步。


(散文)

“文味”与“食味”

 

朱兴中

 

我说的“文味”,是指文化、文学的品位,比如“荷花淀派”,就有“清水出芙蓉”之清香。“食味”则是美食千奇百怪之味,被人称之为“舌尖上的搏弃”。

能嗅到“文味”,要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才能品尝精神、文化的精髓。嗅到“食味”,要尝遍天下甜、酸、苦、辣、臭。领悟山川、河流、大海的品格。

我最初嗅到的“食味”,是偶尔吃到了四川大河中的嫩螃蠏鲜味。这种味,是蜀中千山万水之精华。在我们淄博的大河、小沟中,很少有螃蠏,我从小也从没吃过嫩螃蠏。

这一年,我一定是血糖高,坏了肚子,被连队送到了在达县的铁道兵七师住院。医生一定没化验,就给我打“葡萄糖”,我把我所有的裤头都弄脏了,全扔了。当我好转后,走路锻炼身体,遛湾遛到了达县前的一条大河旁。我见水旁石边有许多正在退皮、或退了皮的嫩螃蠏,就回医院拿了一只桶。我拾了半桶嫩螃蠏,一气累得、渴得嗓子冒烟。我胡琢磨着做着吃:扒了几头大蒜,用一个平底的锅倒上花生油,不知是蒸,还是炒,就做成了一锅鲜嫩螃蠏。上海的一位部队技师、还有几个军官,都夸我的烹调技术好。

我不知我这是什么煮调水平。大概是这种嫩螃蠏没有壳,全是肉。我吃着我做的螃蠏也特鲜,不知为什么出那种味。其实,我不懂煮调。也许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反正是胡乱碰的。

这是我第二次被人夸我的烹调技术好,我不以为然。

我第一次被人夸,那还是我在家乡读书时,偶尔清炒潍县萝卜,有人说我将来能成为一个好厨师。我不敢当。什么东西好吃,我能尝出来。

当兵时,我最喜欢炊事班做的红烧肉,想起来都流口水。

我们连队的炊事班长是山东青岛人,叫刘美山。他有鼻炎,做的红烧肉堪与“东坡肉”相比。我退役后,曾试验了无数次,也没做出“美山红烧肉”的味。我想,我一定是少他一味别人没有的作料。

知“食味”不易,感知“文味”更不易。我对“文味”的感知更胜“食味”。

我读《红楼梦》,嗅到了曹先生身上的粉脂味;我读《静静的顿河》,闻到了顿河的冰味、风味和大马哈鱼的腥味;我读《唐吉诃德》,闻到战马的汗味和大墙里的风流女郎味;我到延安,一进毛主席工作的窑洞,就闻到了主席熏染在洞顶的烟味和书香味,我才感知延安的“夸张”——这是一个贫穷的山沟,但夸张到打败了盘踞城市而富有的蒋介石。

一个人能嗅到“文味”,非一日之功。天下的文,文如其人,文各有味。

我的老师——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高级编辑邢凤藻,在我出版长篇小说《劫难风流》后,他希望我写散文。我当时正在编企业小报,就一边读《古代散文选》,一边读百花出版的一本女作家写的散文集。我慢慢品出了王安石《游褒禅山记》的“文味”,也闻出了那个现代女作家的散文集味。百花出的散文,堪称一流。我在小报上编了许多业余作者写的散文,有识货的——也闻出了味,极力夸赞。我写的散文都是写钓鱼和旅游的随笔,但我深知,散文最易出味。笔上的功夫浅,就难以出味。

我曾想到苏杭、扬州学习厨艺,因这地方比全天下的人都会吃。也想到非洲写游记。但我觉得我资质平平,也受条件所限,只能一次花三百元的汽油费和高速路费去海边游钓了。

一个人能闻到“文味”、“食味”,都是绝顶的享受。

 

(散文)

鸟鸣

 

朱兴中

 

我特别喜欢春天的鸟儿叫,胜过人间有名的歌手。

每当树叶儿刚刚随春风长出,鸟儿就从南方飞来。在杏林中展开歌喉,唱出婉转的情歌。似乎每只鸟儿都能得“奥斯卡”大奖,叫得让人心醉。

我小时上学,听见鸟叫,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树林追打鸟儿,不想出来,直到迟到。

我当兵时,却意外听到了一只不祥的鸟叫。

我们住勤的火车站只有几间车站的新房子,房后就是山,山上有很多树。鸟儿就在树上叫,大概叫的声音是:“吱咕、吱吱咕”,意思是“你要倒霉,你要倒大霉!”我不懂鸟语,但我感到,那天的天气太热,已经到了蜀中夏天的样子。我必须到有飞机场的那个车站检查电缆是否跑气,维护电缆。我们部队的人有火车不能坐,必须下步走。我被鸟儿叫得心烦,也无奈地走出了火车站。

我走出了一段路,那只鸟儿还在一个隧道的上边叫:“吱咕、吱吱咕”——“你要倒霉,你要倒大霉!”我心里话,娘的,我能倒啥霉?我硬着头皮进了隧道,火车就从后脚跟了上来。火车是烧煤的火车,它喷出的浓烟特别呛人,噪音特别刺耳。我想快跑出隧道,躲避浓烟和噪音,几乎是小跑,谁知,跑到一个躲避所前就撞上了躲避所的水泥楞角,我的脸、眼、颧骨几乎撞破,痛得我大叫。我这才知道,那只不祥的鸟是好心——给我提醒,让我路上小心。

火车远去,我无心再去检查电缆,就闷闷不乐地回了“覃家坝”火车站。

我记得,那只不祥的鸟又在我们住的山上叫:“吱咕,吱吱咕”——“你要倒霉,你要倒大霉!”我心里烦透了,不知是鸟叫让我烦,还是天气太热让我烦。

越烦越出事,这真是祸不单行——

我刚进我睡觉的车站屋子,有一个老乡是齐鲁石化出来的兵,在床沿上等我。我已忘记他的名字,当时是很熟的。他在我的床沿上坐着拉了我的胳膊,让我给他煮面条皮子吃。当时我们四个大兵自己起灶,经常煮面皮子吃。我心里烦,脸上也痛,就一摔手,还没用多大的劲,就把老乡摔得离了床沿。谁知,他的胳膊先着地,立即就叫了起来。我一看他的胳膊,已经发了黑,知道一定是骨折了!我再无烦意,立即和他过河到了对面的一个水泥厂卫生室。厂里有一对夫妇,是海军转业的医生。大概是山东龙口一带出来的兵。

这对夫妇很好,立即给石化的老乡包扎了伤胳膊。我觉得,无意闯下了大祸,不知如何向连队首长交待。还好,不知是副排长梁启发汇报了首长,还是老兵欧阳春汇报了首长,首长没有责怪我。我仍愧疚,真想大哭一场。

事后,我到达县七师医院去看望我的老乡。一路上,我没买到什么好东西,就是买到了一包毛桃。我心里仍很愧疚。

若干年过去了。我虽与我的老乡同一个区,但我再也没见到过他。我一旦想起这件事,还是愧疚。

我永远忘不了那只怪怪的鸟叫。

如果信鸟叫,好比信鬼神。可那只不祥的鸟儿,给我中下了难忘的印象。如果“公治长”在世,我一定去跟他学习鸟语。


(散文)

平生最快乐的事

 

朱兴中

 

当兵也有快乐的事。

我遇上的这件快乐之事,完全是由于我毫无功利算计,做的蠢事。

我们是铁道通信兵,在铁路上安装信号。我们连负责铺设电缆。电缆铺上后,我们分散到各个新车站维护电缆,不让电缆进水、跑气。我们这个车站有四个兵,分别两人一组,维护两个铁路区间的电缆。我和副排长梁启发一组,欧阳春和东北来的新兵一组。我们在“河市”、“覃家坝”和“三汇镇”之间天天顺路轨跑来跑去,感到无聊极了。

我们自己要生火做饭,就必须买菜。这天,我到集市上买菜,已经忘记是什么集,只记得集上的人特别拥挤,很多人都在卖干竹笋。就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我见有一个老娘娘抱着一只老母鸡。鸡的脸红红的,一看就是一只还下蛋的鸡。我心里话,不在连队,在外住勤,两人一间房子,车站没有其他人,为什么不买回这只鸡让它下蛋?试想,当兵能养鸡吗?

我当兵的第二年只有十元津贴,一问老娘娘的老母鸡要五元,我一时动了“龙阳”之兴,也不讨价还价,就买下了老娘娘的鸡。当我接过老娘娘的鸡,老娘娘的样子显然是不舍得。我估计,这只鸡一定下蛋。我把鸡抱回了车站,放在我和副排长梁启发住的屋里,用绳子拴了鸡腿,放在一角。第二天,果然,它下了一个红皮鸡蛋。我高兴得头和筐似的。

我煮米饭时,就把这个蛋蒸熟吃了。第二天,我看它又下了一个蛋,高兴得又头和筐似的。可我一拿这个蛋,感觉太轻了,就是个蛋皮。我细一看,可不就是一个蛋皮!蛋皮上有一个小洞,后来我就琢磨出来了,一定是梁启发偷喝了蛋。我不好意思说破。过了一夜,母鸡又下了一个蛋,我拿起一看,又是一个蛋皮。我想,绝不是鸟、老鼠吃的,一定是梁副排长干的。我想,不就是一个蛋,不能说穿了;说穿了,就得罪了人。

过了两天,我就跟着教导员从达县开始一路到重庆经过的车站批林批孔,每个车站都有部队,只要有部队,我就念写好的稿子。各个车站都给我们做好吃的,一晃过了一段时间,我再回到住勤的车站时,我的鸡就没有了。我猜想,一定是梁副排长偷吃了。我买那只鸡是胡闹,弄丢了,一点儿也不心痛。

我认为,梁副排长可笑,我也可笑。他可笑,吃了我的蛋,还敢放回蛋皮。我可笑,当兵还敢养鸡!每月十元津贴,我敢拿五元买一只当兵不可能养的鸡。我偷偷暗笑,鸡没了就没了,不就是一只鸡!

过了一段时间,梁启发约我去他的一个湖南战友处玩,大概是铁道兵七师。中午,他的战友上了一盆肉,我吃着太香了,大吃大喝。他的战友问起我,梁启发笑而不答,我猜想,他肯定是说:这是我手下的一个大傻瓜!我始终没问他的战友给我们吃的什么肉,梁启发也没说,我想,十有八九就是我那五元钱买的鸡。我深以为,梁启发不欺我,够战友意味。我心里开心极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和梁启发合伙又买了一只公鸡。我们自己开火支灶,欧阳春他们不愿花钱,我和梁启发想改善生活。我用一根稻草拴了鸡翅膀,放在房后的一个破筐中,不想让欧阳春他们知道。谁知,中午时,鸡跑到山上去了。我们住的房子后边就是大山。公鸡“喔喔”长啼,我们扛了枪就上了山。抓到了鸡,飞速收拾,刚刚能吃,就狼吞虎咽。这时,欧阳春打电话要回来,梁启发把鸡肉放到几个瓶子中,又把瓶子放到了自己装新衣服的箱子里。欧阳春从“三汇镇”车站赶回来后,到我们屋里汇报工作,一边说一边用脚晃荡箱子,梁启发急了,怕弄脏衣服,事情就暴露了。我们都不好意思。

我与梁启发有故事,也觉有战友情,我退役后,就给他写过一封信,想知道他的近况。他没回信。我想,小狗肏的,一定认为我不屑一顾。实则,我心里想他。人生不一定恩怨相报,快乐有趣,也终身难忘。

 

(散文)

我最早读懂的诗

 

朱兴中

 

我从小喜欢诗,但我真正读懂了两句,还是由四川去内蒙“温嘟哈拉”的路上。

四川被秦岭阻挡了北方的季风,南北界限分明。我当了兵,坐上火车,从齐鲁一直到了邯郸,一片落叶飘飘,万木萧条。当过了奏岭,到处却树木葱笼,水田里有五顔六色的花,连田梗上也是紫色的蚕豆花。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我们新兵连住在攀枝花煤矿附近。早上有雾,街是石板路,行人说着川语,总有卖杣子的水果摊。天不亮,牛驮煤的铃声传到营房,非常悦耳。这时,军号就响了。

四川的特点,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也是抹不去的记忆。但这还不算最美风景的特点。

我们要到内蒙古“温嘟哈拉”时,还没出四川,坐车到了一条大河边,正是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看到,血红的太阳如大车轮一样大,半露水上。我突然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诗:“长河落日圆”。太阳怎么那么大、那么圆,后来我想,太阳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圆,一定是我的眼底出血了。糖尿病人的血稠,极易堵了眼中的毛细血管。眼也会自动生出新血管,由于太嫩,血压高就会出血。但我理解“长河落日圆”这句诗时,在我的印象里,长长的河岸,岸上有棵大榕树。车轮大的落日,血一样红。我永远记住了这一奇特美景。

我们从四川临走,装了两火车大米,把我们喂的猪全部杀掉,制成了腊肉,也装上了火车,运到了内蒙。我们经常吃土豆、胡萝卜、高粱米、小毛驴。过节杀了一头小毛驴,还拴在柱子上一头,它自己吊死了。口味变了,风景也变了:整日漫天黄沙,无休无止。我们住在帐篷里,用大锨往炉子里添煤,依旧很冷。到压水的井上打水,手上就发黏,几乎冻住。我的嘴上起泡,看着新建的铁路上全是沙子,火车跑着、跑着就下了辙。我终于发现,早上起大风,黄沙滚滚,天黑就停,烟筒里的烟就必然笔直冲天!我又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诗:“大漠孤烟直。”这是多么贴切呀!如果不在沙漠,你怎么也不会理解。原来,古人写诗,都是有生活体验的。青年人写了自己有体验的生活,就走进了诗。不管别人怎么说,真正的诗人是从自己熟悉的生活写起。能写出自己熟悉的生活,就成功了百分之九十。

四川太美了,沙漠太美了!“长河落日圆”和“大漠孤烟直”一样美。从此,我看到林黛玉住的潇湘馆,我总想流泪;看到探春身旁的芭蕉,想起黛玉调侃她:“蕉下客”。我也想流泪;看到李纨住的稻香村:“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我总忍不住流泪水……我理解了曹雪芹,理解了李清照、辛弃疾……可我到现在也没写出一句诗。

(散文) 

我敬重的老人

 

朱兴中

 

在古老的临淄平原上,有无数“诸侯”齐王的墓地,像小土山似的。也有无数平庸的村落,零零落落。我们村就是一个平庸的小村,在地图上找不到。在我们村,却有一个我非常敬重的老人,我把他看成是一个“伟人”。

伟人,他不必是“诸侯”王,也不必是企业家,或当了什么官,或发了什么财,他的心灵干净,有文化,有专长,已经是我心中的“伟人”了。我这样看人,就是价值观的问题。随便一个人,或当了什么官,或发什么横财,在我眼里,他还是一个平庸的人。

我不知,我爷爷的父亲和“我这个爷爷”的父亲是不是一个父亲,还是我爷爷的爷爷和 “我这个爷爷”的爷爷是一个爷爷,不得而知。我敬重他,把“我这个爷爷”当成了我的亲爷爷。我没问过,也不知他的名。

我们家的北后墙上,一些大跃进时期的宣传,都是“我这个爷爷”写的。他的字就是农村出格的书法家了。我时常到街上看,偷着摹仿。我从小喜欢书法,也常到坟地里看“文革”破“四旧”砸了的碑文,棺材板上都有蛆,我也不怕。我这个爷爷是个泥瓦匠,听说他参加过多少泥瓦匠参加的比赛,获得了第一名。我以为,就他的泥瓦匠水平和他写的字水平,我都非常敬重。他是农村中少有的聪明人、手艺人。一千个人当中,也找不出他一个。

早年我住在农村,我请“我这个爷爷”帮我建一个小草棚做饭。“我这个爷爷”就早早到了我家中。他二话不说,就让我买“法帖”临摹柳公权。并指出,我爱好书法,仅仅到人家大门口临摹人家的对联,到坟地临摹碑文,出黑板报,还不行,只有“靠”“法帖”才能“靠”出字来。这无疑是一条正确的学书法之路。后来我又钻研小说,就把学书法忘下了。他盖的我那个做饭的小棚,既要搬泥坯,又要抬木棒,那天瓦蓝瓦蓝的,就像“我这个爷爷”表现出的诚实一样干净,都是他对下辈人的关怀和帮助。我承认,他的人品是一流的。

我敢说,如果“我这个爷爷”的家庭条件好点,他一定是位出色的书法家。如果他在公有建筑单位,他一定是位出色的“蓝领”。如果他参加比赛,一定拿第一名。“我这个爷爷”的家庭条件不好,在农村显得他平平庸庸,独我觉得,他是我们村的第一人,干什么也拿第一,重要的是他的人品。他的一句话就能听出来,全是关心别人,关心下辈。

他已经去逝了。

我讨厌农村的“齐人擅哭”,没有参加他的葬礼。但是,我敬重他,就到“阴人新村”站在他的坟头上,默哀了“一阵子”,不知是五分钟,还是六分钟。我对任何人,没有这么做过。我坚信,我的怀念,他在九地之下,一定知道。

“山不在高,有神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们村不大,也有“我这个爷爷”这样的“伟人”!我这个爷爷显得多数人很平庸。


散文

生死钓

 

朱兴中

 

人一旦学会钓鱼,就像吸毒,想戒掉是不可能的。但是,鱼越来越难钓了。水库一旦被人承包,承包人就想把水底的泥沙也挖上来统统卖掉。现在你想水库钓,就要先交钓鱼票,但你想要钓着鱼,门也没有。若干年前,我从水库转到了浅海,浅海还能钓着鲈鱼、小狗鱼、梭鱼。后来,每到91日开渔后,93日就被渔民捞得一干二净,连一条小狗鱼也钓不到了。

我准备去深海钓。心里话,渔民不可能捞光深海的鱼。我不知到了深海会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不得不到网上搜,因现在的网成了最好的老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

我搜到了一家网站报道:《鲁荣xxx号渔船,渔民互相惨杀》。看罢,就是这是一个真实的海上钓鱼故事——

“鲁荣xxx号”,是山东荣成的一艘钓鱼船。这艘船,在山东荣成和全国各地招了30多个钓鱼人,到世界3大渔场之一——秘鲁商业钓鱼。船是一个专门钓鱼公司经营的;钓鱼人都是为了挣钱而临时组合的。他们招的这些钓鱼人都很年轻,成份也很复杂,似乎都无固定的职业。他们妄想钓上几年鱼,挣上一些钱,回家娶媳妇或盖房子。也许是经营者太抠门了,把这些钓鱼人抠得挣不着什么钱。

据报道,这些钓鱼人临上船,有的人仅买香烟就花了10000多块,准备在海上过上12年的。可他们上了船,一点儿也不好玩,天天看着圆圆的大海,有的人连续呕吐了一个星期,没日没夜地与海上的风浪搏斗。这样的苦日子太没意思了!于是,他们再也不想钓了,想挟持船长开回荣成。不知为什么,他们错杀了一个人。于是,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当过兵的、有前科的人主谋,杀了看见他们杀人的人。又于是,这个人的心理似乎崩溃,就像没有了道德、理智的大坝,自私像洪水一样凶残。他们连环杀人,凡是在钓船上看见他们杀人的必死。全船走时30多人,回时残杀得只留下了7个人。他们一回到岸上,有几百公安和武警早在码头等着他们。最后,他们7人中只有一人判了4年,其余都是死刑。

我看到这样的钓鱼惨剧,心悸、忧郁。不过,我暗下分析,我们将来坐的这艘青岛钓鱼船,与“鲁荣xxx号”是有区别的:“鲁荣xxx号”,是到外国秘鲁钓,一钓就是好几年;而我们坐的这艘青岛船,仅到黄海东部钓一周。“鲁荣xxx号船”,完全是为了赢利;青岛这艘船上的多数人是为休闲。“鲁荣xxx号”上的钓鱼人,都没有固定职业;而我们这艘船的钓鱼人,有的是开着奔驰、有小公司的小老板,像我是领退休金的职工。绝大多数人是北京的。总而言之,我想来想去,觉得我们这次去远海钓,人与人之间没有太大的利益之争,到不了互相残杀的境地。

虽然如此,我不免为远海钓而纠结。

钓鱼人都有病,总是在家待不住。尽管我有点怕,我还是下定了决心到远海碰碰运气。

我想起了一位渔友,原来同我都在一个国有企业工作。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后来这位渔友被提拔为一个矿的领导,而我早年就一身病,直到退休仍是普通干部。我们地位不同,平时很少交流。

我退休离开工作岗位后,渔友也被人拉下了马,不是贪污,也不是刑事犯罪,不知为什么。

渔友告诉我,要远海钓,必须带10个以上的鱿鱼作钓饵,带10个以上400克重的铅坠,还要有睡袋,要带足10天以上治疗糖尿病的药——胰岛素。至于电动轮、船竿、“大力马”线……一样也不能少。他像说天书,我想,大概是他当领导做思想政治工作练出的本事吧?我觉得他吹,但我还是花了万元以上,都照他说的买齐了。

临走,他沏上了一壶茶,是一种红茶。还给了我一包,但我走时忘了拿。过了一天,我接到渔友的电话,就是让我去拿他给的那包红茶。我很少讨好人,却高兴地讨好他说,“你这种茶还有降糖功能……”我不是为了那包茶叶,而是想去找他打听远海钓的注意事项。他又胡吹起来,说钓到的石斑鱼怎么吃、怎么保存……把我们淄川的牛都吹死了。

我终于顶不住远海钓的诱惑,到了“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境地。终于到了出发那天。我的眼不好,开车更没把握,只好从淄博坐他的车到了青岛“中苑码头”,上了专门钓鱼的“和顺号”。中午12点正,船出发了。正赶上顶风,船就像一条大鱼在海上乱蹿,颠得太厉害了。

有个船上的小伙子来到了船头,大概他是炊事员吧,给了我一个包子,估计是船上的饭。我刚咬了一口,因吃着不是个正味,就狂呕起来。我不知,这不是包子的事,是我晕船,是大海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我不敢靠近栏杆,都吐在了栏杆上,很不好看,也没有水冲。我站不稳,只能这个样了。

我一连吐了两次,就挫了锐气,到船舱里躺下了。

我看到, 4个平方的一个小船舱里,住了3个钓鱼人和船长。我的脚必须伸在船长的铺下,因这地方太拥挤了,我一生也没睡过像这样拥挤的地方。其实,这是唯一的特等舱。隔壁还有一个能住人的大舱,有舷梯爬上爬下,估计也拥挤得像狗窝一样。

晚上,我和渔友挨着睡。我只有朝着渔友的那个方向躺着才不吐。我太难受了,据说是高血压的人必吐,糖尿病必是高血压。

晚上,我不想吃饭,觉得自己快呜呼了。船在剧烈地晃动,我也没劲打开睡袋,只把脚伸进了放在船长铺下的皮大衣里,和衣而睡。还好,我渐渐睡着了。一夜没吐,第二天早晨起来,钓友们说,听到了韩国的鸡叫。只是我没有听到,却看到了眼前茫茫的大雪,雪中的国际航道上全是运货的船只。

雪花漫天飞舞,钓船仍迎着大风大雪前进,是向左手的方向跑,真够刺激的!

大家开始钓鱼。大船一边开,钓鱼人一边钓,船,前进几步,倒退几步,称为“拉流”。“拉流”就是钓底下的沉船中的鱼。鱼们也怕冷,冬天都来了沉船中暖和。“拉流”的船向前跑,也拉着鱼钩跑,不然就被暗流冲走了钩。钩在沉船周围动,鱼儿像盗贼一样跑出船仓或什么躲避处,就疯狂抢食。我估计,有10 级大风,浪有房顶高,一个大浪过来,钓鱼人的浑身都是水。

雪狂旋着,让人睁不开眼,眼前一片白茫茫。没有人放弃,简直是人与鱼、与风雪大战,条条二三斤重的“黑头石斑”被拉上船。一个北京人钓到了一条10斤左右的“黑头石斑”,大呼小叫:“北京人牛!”我的渔友是行家,一竿提上了4条大小不等的鱼,最小的也有2斤多,更牛!

我看到这一切,尽管吐得身子虚弱快垮了,走几步就累得张口气喘,也拼命安好了鱼竿的架子。船,继续“拉流”,更剧烈地晃动。我站不稳,拼着命钓。怎禁住这等大风大浪折腾,只钓了一条鱼,眼看就要吐上来,不得不又回了船舱躺下。我唏嘘,气短,感叹:没福享受这大海风雪生死钓。这样的大海风雪钓,比之“独钓寒江雪”,更加刺激。我无奈,自己是这样弱的身体,只好败退下来。

我看到,有的钓友则朝着大海狂呕,也不进船舱休息,不知这是多大的钓瘾。我也想钓,可感到胃里全是酸水,一抬头就能吐上来。我把皮衣、皮鞋脱了,因全成了湿的。天气奇冷,恐怕有零下10度以上。我想,如果还在船舱外边钓,不被冻僵,也会被风浪卷入大海。如果落入大海,5分钟必然呜呼。我感到身体到了极限,力不从心,就是有多么大的鱼瘾,也只有在船舱里苟延残喘了。

到了下午,船长有一个小红塑料桶,原来是用来呕吐的,被一个青岛直吐的中年人拿走。我想要这个小桶,觉得自己也要吐,刚一抬头,再也忍不住,狂喷了出来。喷得船长的床上、渔友的睡袋上一片狼迹。

我惭愧,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摘下自己的帽子给船长擦了床沿上的秽物。而渔友的睡袋上和那个直吐的中年人衣服上的秽物,没法擦去……

晚上,我已经一天半没吃饭,棉鞋也穿不上,有种奄奄一息的感觉。我的胰岛素没打,只吃了降压药。如果明天还是大风大雪,估计自己只能在舱里躺着,老老实实放弃钓鱼了。心里话,如果能顺利回家,就算烧了高香。

这时,好心的唐船长对我说,“老朱,我有德国进口的巧克力,你来一块吧?”我看出,唐船长很面善,很友好,他跟我差不多大的年龄,让人一看就是个好心人。我平时不敢吃甜,但此时觉得想吃,心里也有种受人关怀而特别温暖之感 ,就接受了。

唐船长又说:“老朱,你喝杯奶茶吧?”我平时有个臭毛病,总是想着,受人之惠,“富人报之以财,穷人报之以义”的古训,自己既无财,也难以报之以“义”,总不愿接受别人之惠。此时很无奈,又慢慢喝了唐船长的热奶茶。一时,我感到身体热乎乎的,那杯奶茶就像救命的仙药,使我浑身有了些力气。

就在这时,不知什么人提出找救援飞机,唐船长说有卫星电话。我很动心,心里盘算,如果自己有什么糖尿病的并发症,也只好坐救援飞机回家了。大家讨论起来,说飞机从连云港出发,或从青岛出发,要飞到我们的钓船这个位置,是个等腰三角形,要花10多万元。我想,如果自己坐救援飞机回家的话,这次钓鱼也太奢侈了。

这时,渔友对我说,“老朱,咱回到青岛港口,我送你去坐高铁吧。”我一想,拖着大箱小箱,吃的、用的,坐高铁恐怕上去了下不来。我身体不好,就说,“回去时,你就放心自己走,我让孩子来青岛接我。”

晚上,船抛了锚,风停了。渐渐,那船像摇篮似把大家都摇得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睡前吃了唐船长的巧克力、喝了他的奶茶,就像吃了什么对症的仙药,不仅一夜没吐,而且身体像复原了,几乎能站起来了。

舱外没有了风雪,太阳很灿烂。大家说,这样好的天气,一定钓个大丰收。

我有了动手钓鱼的冲动。我刚刚穿好衣服,唐船长又热心地对我说:“老朱,再来一块巧克力吧?”我受人之惠,感激得要掉泪,又吃了唐船长的一块巧克力。

唐船长越发对我像哄小孩:“老朱,你再来杯奶茶吧?”我真受不了,脱口而出:“你比俺哥还好!”我的话发自肺腑,又喝了唐船长的奶茶。

我以为,唐船长的奶茶和巧克力,都是在海上呕吐后身体极易接受的食物,自己没来过海上,不知买这些食物,心里想,下次来海上,一定买上这些食物。

我吃了唐船长的巧克力、喝了他的奶茶之后想,唐船长太高尚了。人在困难时受人帮助,有种雪中送炭的感觉。

天晴了,依旧太冷了,比昨天大风大雪中还冷,让人伸不出手。由于呕吐,两天没吃饭,我没有一点力气,尽管每钓到一条鱼都累得张口气喘,但我还是冲破了天气和身体的极限,坚持了下来,一连钓了15条黑头石班。

船上的晚饭来了(钓手交2500元,船上一天管两顿饭),是馒头、稀饭外加两个炒菜。我让同来的渔友给我拿了一点馒头,用两天没洗的两个手指尖捏着吃。因为手太脏了,又解手,又弄鱼饵(鱿鱼条)。无奈,我咬了一口馒头边,其余的就吃不下去了。这时,渔友说:“你在我的公司里,你给我扔了馒头,就再给我拾回来。”我觉得很刺耳,他这是节约意识吗?不像出自渔友的口。心里话,我是国有企业的职工,你那个芝麻大的破小厂,你让老子去,老子也不想去。

后来,我听到那个吐得很厉害的中年人与渔友说悄悄话:“你怎么叫了他来?”渔友悄悄说:“他一天找我3……”我心里话,简直是放屁!我有那么“敬业”吗?

晚上,我的肚子好多了,有了点劲就抻开了睡袋,一觉睡到了4点,睡得也很热乎。可是尿尿成了问题,船晃得厉害,尿不出。如果到舱外,一旦晃得掉进大海,流大浪大,如果舱里的人不知道,恐怕1分钟就呜呼了。没奈何,我见门口有个桶,是唐船长拿下用来小便的,我用桶解决了问题。

3天的太阳出来了,没有了风雪,大海文静得像个大姑娘。我心里话,大海真好,尤如明镜。

我比前两天的身体更好了,可电动轮的电池没电了,我想找唐船长到驾驶室充电,唐船长说驾驶室的模拟充电器能把电池充坏了。我想,既然这样,就不钓了。这是初次来,没有经验,下次再来,一定能大丰收。

到了第4天,我在包里找出了2块在海边钓的“手雷”电池,捆在了竿子上,一试还能钓。

整整4天,我只钓了8条鱼,几乎是“弹尽粮绝”——10多个铅坠和很多钩子都挂在了海底的沉船和网上。我看到海面上到处是漂浮着白色塑料浮子,就知海底全是网。还有几艘烟台来的钓鱼船,船边个个钓鱼人都聚精会神钓,似乎不知海里有多少鱼。我想,深海的鱼早晚也会钓净。

我的竿子上仅剩下了一套钩和坠,勉强还能下竿。我跟渔友要一个铅坠,但渔友一口回绝了。如果在陆地上,一个铅坠值不了多少钱,但在四周都是茫茫大海的船上没处买。我心里很着急,海里有这么多的鱼,也只好望洋兴叹了。

我不能钓,在一边琢磨,为什么钩子老挂底?也许我用了在蓬莱钓鱼的经验,坠子到底即提起1——2高,沉船还能挂着钩子,我琢磨,钩子要提起多么高,才不挂了呢?我心里话,就是最后的一套铅坠和钩子了,船上没处买,如果再挂掉,就只能看着别人钓了。如果再向别人要,别人带的钩和坠都是有限的,人家一定不给,也显自己太讨厌了。

正想到这儿,仅有的一套钩和坠,又挂了底!更糟的是,和渔友的线缠在了一起。渔友没有及时给我拖出挂底的钩,当船一跑,不仅钩和坠全挂掉了,连1000多块钱的竿子也被拉断了。我心里很沮丧,彻底没法再钓了。

我心有不甘,在包里乱翻。幸好,包里还有一条备用竿。电动轮上的线虽挂掉了上百米,还能再接上一点备用的线下钩。我手忙脚乱地接上线,拴上钩,我又钓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渔友,似乎他脸上有讥讽的笑。我知道,钓鱼没有多少秘密,就是拼休力。他嘲笑我,我心里不服。

没过多久,我的主线全挂掉、剪掉了,够不到90的水深了。我胡乱收拾了钓鱼的家伙,就坐在那里发呆。

晚上,我很苦闷,觉得这个环境自己太不适应了,好像与我从淄博一同来的渔友变得冷酷无情,难道是环境改变了人?我有种举目无亲之感。

这时,渔友又对我说:“老朱,咱到了青岛码头,我送你坐高铁回家吧。”

我一想,拖着那个大保温箱和一个小保温箱,还有皮大衣、包和救生衣,即使上了高铁,到站也下不来。于是,我说:“你下船后,就放心走,我叫孩子来接我。两个孩子都有车,我也有车,他们都在办公室工作,也很听话。”

渔友不知为什么,突然发了火:“你不是怕颠吗!我好心……

我更不理解渔友了。他这是什么心态?难道让我上高铁真有好处?我有点不理解他了。

唐船长便责怪:“你看,你们两个……

我觉得,为这点小事不必要争吵,就闭了嘴。心里猜不透渔友什么心理。他让我觉得他太没有水平了。

唐船长也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到了第5天,我在包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一个200的铅坠。海底的流很大,用400的铅坠,钩才不会被流冲跑。我估计,用200的铅坠是钓不成鱼的。紧接着,我拾到了一条别人在船上丢的线,拴上了竿包里那条我认为太差劲的备用竿子。谁知拴上竿后,才知这条竿子太适合海钓了,因它很硬,挂钩少。正遇上海底的流小,铅蛋子虽小,钩却没被海流冲走,一竿居然钓了两条“黑头石斑”。我有点意外之喜,兴奋地欢呼。

当我第二次下钩后,由于铅坠轻,线和钩都被海流冲得和渔友的铅坠和钩子打了结,也就被渔友“大方”地剪断扔进了大海。我再也没法钓,只好收竿。

我是个很笨的人,觉得渔友是怕我钓的鱼多了,给他压坏了车,所以总让我去坐高铁。我下了决心,手机有了信号,就让孩子来青岛“中苑码头”接我。

到了晚上,那个一直吐的中年人终于不吐了。他整整吐了6天。我以为,如果我吐上6天,搞不好就呜呼了。我拿出自己的消炎药,给了这个钓友几粒。心里话,但愿他别吐了。

晚上,大家说起笑话来。有人说,“XXX是董事长,享尽风光,他也来晕晕船……”他们说的“XXX”,是在监狱里关押的大贪污犯。他没有自由,晕船对贪污犯是奢侈的。逗得大家大笑不止。

我觉得,在深海钓鱼,是对人体的极限的考量,也是生死之钓。

翌日,太阳依旧很灿烂。我不能钓,就到了船对面看一个专业的钓手钓。这些专业钓手出一次海能钓200多斤“黑头石斑”,能卖10000多元钱,他们完全靠钓鱼吃饭。我学习他们的经验,见他们也让铅坠沉到底,立即提起1——2,他的钩子和铅坠一旦遇到了海底的沉船,竿梢也碰得一晃,立即就挂了底。我误以为,鱼是在海底1——2米深的水层。钓这个水层,鱼最易吃钩,也最容易让鱼把钩子拖进船仓,就会钩、线、铅坠、鱼,统统挂掉。

大家钓了不到半小时,船又跑起来找沉船了。我在船边太冷,又退回到了船舱。

这时,唐船长不知怎么想的,到驾驶室找了一些新“大力马”线,想让我再钓。也许他觉得我跟着他们跑出这么远,钓不成鱼,就像他自己钓不成鱼一样。他像是无意识地说:“你钓不成,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深以为,这不是简单的善良,而是人的水平。

我不想再钓,对唐船长说:“我有点退休金,不指望钓鱼吃饭,不钓了。”我想想,自己已经钓了40多条石斑鱼,钓多少条鱼才算多?也别太贪心了。于是,我拒绝要唐船长的“大力马”线,心甘情愿地放弃钓。

过了没多久,船又开足马力找沉船。大家也不能再钓。我看到,在国际航道的一边,每条沉船都相隔不等的距离,也不知什么时候沉的。据说,唐船长买了什么单位的坐标,很容易找到沉船。这种“黑头石斑”,冬天就到沉船中过冬。渔民为了捞鱼,在海底的每条沉船桅杆上都不知割断了多少条网,钓鱼人一不小心,铅坠和钩子都挂上船体或桅杆的网上,鱼跑了,钩线必须弄断。

这时,唐船长趁着钓船找沉船的功夫,又过来找我了,他跟北京70多岁的钟师傅要了一团乱得无法再乱的线,且拉着老钟死命解这一盘线。我明白了,唐船长看到我不能钓鱼,又不想让我白花钱,才解这盘乱线。我心想,这是多么好的船长,是一船人的福气。这艘船,永远也不会出“鲁荣xxx号”的惨剧。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友善,是一种特别的保险。

两个老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解开了那团乱得不能再乱的鱼线,给我缠上了电动轮。紧接着,唐船长又拴了一个钓组,且给了我一个400的铅坠。最后,他帮我割了一条石斑鱼当鱼饵,因我的鱼饵也扔在了海里。

我又能钓鱼了,比吃了唐船长的德国巧克力、喝了他的奶茶还开心。而唐船长更显开心。他的开心是助人的开心,表现在脸上一片阳光。

唐船长一再嘱咐我,坠子到底后,就提起5,不会再挂钩了。我按此操作,又钓了3条鱼,一次也没挂钩。我想,以后再来钓,必须提起5米。宁肯钓不着,也别让钩子挂了底。

本来我们还想再钓一天,但海上的风又大了,且在明日有台风,我们只好返航。

到第7天一大早醒来,船已经到了青岛码头。我等着渔友说话,只要他说一句不愿拉我的话,我立即就打电话叫孩子来接。最终,他没有说什么,我们顺利地回到了淄博。我看看渔友的脸,像不认识他了。

隔了些日子,我又去深海钓,让孩子送我接我,再也不坐钓友的车,这次我钓了200多斤。来年又去钓,我自己开车到了青岛,只钓了20条石斑鱼。

今后就必须洗手不钓了,海里被小日本放进了核污染水,周围的水库和河里的沙都卖净,鱼也很少。


(散文)

我在蒲公门前挖煤

 

朱兴中

 

我退休前供职于山东淄矿集团党委宣传部,地址在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附近,离著名短篇小说作家蒲松龄出生、生活的蒲家庄有三华里。我引以为自豪。

蒲公当了一辈子家庭教师,不影响他的伟大。他一生笔耕不辍,顽强写作,著有短篇小说数部,还有“农桑”、戏曲等著作,可谓著作等身。不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他都是那个时代的文学高峰。同时代的淄博桓台人王渔洋,也是文学上的一座高峰,与蒲公齐名。

王公是高官作家,蒲公是“草根”作家,文学不分高官还是“草根”,就看你的作品。走近王渔洋纪念馆,也是他的故居,见高屋大松,像他的作品,大气而高雅。走进蒲公故居,农居俨然,看到石榴、牡丹,就想起“婴宁”、“牡丹”、“耐冬”……

我受这两个人的影响,也在胡写八写。如果说,蒲公和王公都是文学上的两座高峰,我就是这两座高峰下的一株小草。但愿我的每一笔,就像开一朵小花那么香,“一棵小草”都带有生活的泥土芳香。

一个人的作品有无生活,是否带有泥土的气息,关系到一个作家的成败。

你的作品是来自于生活,是艺术真实,还是胡编乱造,读者一看就清楚。如果作家胡编乱造,就会失去读者。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生活对作家都是残酷无情的。

王公当到左丞相,大概是管司法的高官。他经常去扬州红桥等地体验生活,诗写得工,读完杜工部的五部诗集,你就知王公的笔力。王公的散文也写得文采飞扬,精美,是那个时代的“荷花淀”派。读他的诗《红桥》和散文《红桥》,你就知道,这座文学高峰,不是虚的。

蒲公一辈子当家庭教师,不离农村、农民,作品里充满了泥土气息。他把当时流行的文言文与乡村的群众口语结合得完美无缺。看出他是这样一个作家,脚踩大地,在努力解剖生活,人物、故事都写得活龙活现。比如,他写婆媳三人在厨房里烙饼,婆婆盼两个儿子中举,两儿媳妇也盼丈夫中举,天热,农村烧柴草,烟熏火烤,她们都难受。这时,报喜的官来了,宣布大儿子中了举。婆婆对大儿媳说,你快出去凉快凉快吧!小儿媳妇着急,恐怕丈夫落榜,如热锅上的蚂蚁。过了一会儿,官方报喜的又来了,当宣布小儿子也中了举,小儿媳妇不等婆婆让她出去凉快,便一扔“擀饼柱子”说,“侬也凉凉去!”这句话就是土话,使人物、故事活龙活现。

我长期生活在淄川,感到淄川话很有地方特色。《醒世姻缘》一书,没有一万句淄川土活,也有八千句。比如淄川人骂人:“那滩熊!”《醒世姻缘》一定是淄川人写的。是不是蒲公的杰作,不敢说。《醒世姻缘》的生活气息很浓。

作家要体验生活,当官要不要体验生活?作家体验生活,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来的,从延安到现在,作家们一直遵循这一创作原作,写出了无数优秀作品,产生了“山药蛋”派、《荷花淀》派和无数社会主义时期的文学。

习主席以人民情怀,要求当代作家,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人民至上。深入生活,接触人民。好的文艺作品,是上层建筑。鞭丑、歌美,产生于人民,娱乐于人民,与人民紧紧相连。

不管你是“草根”作家,还是高官作家,你的作品最能说明问题。作家是灵魂的工程师,能够写出王公和蒲公的作品,他们个人修为极高。据说王公一辈子为官,出京时,只拉了两车书,可见作者的追求。蒲公一生清苦,所著短篇小说达到了他那个时代的高峰,后世不能取代。王公和蒲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思想和艺术都是一流的。

体验生活,接受苦难,不仅是作家的必修课,也是当官之人的必修课。

习主席为每个青年人做出了榜样。他爸他妈是老一代革命家,一定知道,送给孩子的不是财产和舒适生活,而是到陕北去,坐农家的土炕头,同群众一起劳作。于是,他产生了人民情怀!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如今,他身为人民领袖,每一言、每一行都是人民至上。

当邓小平提出了特色社会主义这个概念时,正值中国的市场初期,出现了一些纷乱现象,很多人闹不清,习主席再次思想大解放。我们的社会主义,没有马克思、列宁说过具体样子的情况下,他率领中国共产党一次次自我革命,保留社会主义的最好、接合人类社会的最好,定位特色社会主义,完善且发扬光大,我们的特色社会主义一天比一天美好,把社会主义提高到更高级阶段。

我想到,习主席深入群众,接受陕北黄土的洗礼,也想到,当今一些到艰苦地区的干部,你们怎不像习主席一样当真格的,深入农民帐篷,喝马奶,爬草地?

作家的真知来自于体验,干部的人民情怀也来自于体验。你虽到了艰苦地区,还是当官,出有车,食有鱼,怎会有人民情怀?

 一个年轻人受苦不算苦,所有的苦都是人生宝贵财富。作家接触生活,生活也是作家的宝贵财富。《西腊神话》中有个神人,就是双脚总是踩着大地,否则,他就没有了力量。作家与做官不是一路,我看都不能双脚离开大地。

我是一个矿工,业余写了几篇小说。人们把矿工比作盗火的“普罗密修斯”,采出的煤是光和热。我学蒲公和王公,但愿我一生笔耕不辍,写出的文学作品充满生活气息,也是光和热。


散文

 

十钓黄河

 

朱兴中

 

今年小日本放进大海核污染,无处可钓鱼。只有到黄河钓黄水。我十次去黄河,几乎次次放空,最后一次去,只钓了一条小“红眼棍”——大海的梭鱼被呛红了眼,老百姓就叫它“红眼棍”。

今年第一竿,天还有点冷,我到了“打鱼张”的小树林。看着有一个回水湾,就下了六条竿。不一会儿,所有竿的线全部斜向上游。这就证明,就是回水,也能冲动“炸弹钩”。只要冲动炸弹钩,鱼食就随水而去,无论如何钓不到鱼。拔竿就回家转,画了零。

第二竿,从“打鱼张”小路前进二华里,到了一条向河边走的小路旁,走进去一看,好像能稳住鱼食。打下一试,鱼线全斜了。如果再找别的地方,离家有一百多公里,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只能立即往家赶。

第三竿,又前进二华里,见到一条小土路,不敢开车进,怕掉不过头来。原来,这条土路直通到黄河边,也能掉头。我放胆进去,看水面,像是里边有一条沟,沟里边才是激流。我打进了十一根海竿,只有半米深的水,我知,这是藏不住鱼的。我只好放弃,回家洗澡,喝一口酒,一睡五个小时。

第四次到这里钓,水已退出沟底,里边是激流,不能钓,只能回家转。

第五次到“打鱼张”,就是去第一次去的钓点。我打下十一条海竿。流水不能冲走炸弹钩,我以为,可能有收获。等到十点,铃儿一动不动。我正想再到别的地方,来了一个当地的钓鱼者。他告诉我:“浮桥那边,人家钓疯了。桥两边都上鱼,有一个老者上了一条十多斤的大鲤鱼,太喜人了!我钓了四五条四五斤的,没钓着大的。”我立即问:“你说的浮桥,是哪里的浮桥?”这个当地钓鱼者说:“这个浮桥离这里十公里,有拐弯,进车的地方有一些石头。”我想,肯定不是来时导航的目的地。那里的车流多、大车多,从“打鱼张”向前走十公里,肯定有另一个浮桥。既然在这里钓不着,索性去看看当地人说的浮桥。我急忙收竿,踏上了去未知的浮桥。

我跑过淄博市引黄工程路口,拐弯是一条小油漆路,路边有一个饭店,引得两边都是停放吃饭的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过了这个拥挤路段,打导航不知打哪个浮桥,估摸,大约跑过了十公里,见到路边一个妇女,正在摘嫩叶,就打听哪里有浮桥。这个妇女说,那边不是有个浮桥!我把车开到了浮桥,竟一个钓鱼的也没有。我停下车,看遍桥的两边,确实半个钓鱼的也没有。我拿出电话,找到在“打鱼张”留下号码的钓鱼人。我说,“桥头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大卡车来回跑。”当地钓鱼的说:“我没在浮桥钓,在公铁桥钓了两条四五斤的。”我知道,公铁桥在浮桥一边。我倒头就回。跑到浮桥,看看没人钓鱼,就到了大铁桥下,只有一人钓鱼,估计是用串钩钓,竿子被流水冲得直晃,我知,这里绝对钓不到鱼。又过浮桥,到对岸看了个清,屁的钓者也没有。我知道,这个人满嘴是瞎话。

我到这个城市遇到过让我不好说的三个人。其中之一,就是这个满嘴瞎话的人。还有一个用船拖走我的钓鱼竿之人——我在浮桥钓鱼,挖沙的人挖了一个河中大坑。我打上了十条海竿,来了一只挖沙船,疯狂地飞过,拖走了我的一条竿,拖下了水。我脱了衣服下水,一头扎不到水底,估计二十米深以上。我捞不着竿子,找派出所也没人管。这个钓鱼轮是我女儿到香港给我买的,是“宝熊牌”的。我们这个地区已无人再卖这种线轮。我有十个这样的轮。这个城市还有一个人让我不能理解——我在城区河段钓鱼,见人行道上有车,我也停下了,这地方有钓鱼的车太多了。我上了高速,收费窗口的服务员说,你的车没牌子。我吓了一跳,下来一看,原来是一个路过的老头,可能挡了他的电动车,他就把我的车牌从两头卷了起来。这个靠河城市的三个人给了我极坏的印象。

前九次到黄河,我连“鱼毛”也没钓到。最后一次到黄河,天有点热了。我想把车开到一个有荫之处。倒车,我就把车的两个轮倒在了沟的斜坡上。怎么办?

来了一个开“黄皮卡”的,我求他:“师傅,帮帮忙。”他二话没说,就找出自己车上钢丝绳,我加油,他也加油,各人用车轮子各刨了一个坑,我的车没动弹。开“皮卡车”的说:“你等等……”他打电话找来了他的邻舍——开来了一辆大拖拉机,倒挂上我的车,一下就爬上了路。我掏出一百元,人家死活不要。这想,这个城市的人不像前三个人,百分之九十九还是好人。我对开“黄皮卡”的说,老弟,我算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我有一些喝不了的汾酒,你可一定去。

我高兴,并不觉得钓不着鱼遇到这么多的麻烦是坏事,我一向把黄河比作我父亲和我老师,它有从天上来的飘逸,也有不到大海不死心倔犟,纵是我钓不着鱼,站在河边走走也觉心情愉悦。我最后一次去黄河,钓了一条“红眼棍”,我好像得了黄金万两。可是我到家后,就高兴不起来了:我在路上过一个直拐弯标志时,早先的标志不清,到了清楚时,拐不成弯了,因路上全是大车,如果大车撞上我的车,后玻璃也碎。我被罚一百元,还好,没扣分。更糟的是,我到家后发觉,我的车转向机油漏。这算不了什么,我已跑了34万公里。我换了一个转向机油轮,一下花了七百七。

我十次钓黄河,毫无收获。我会洗手不干,绝不,我“不到黄河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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