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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难风流(二十三)

二十三

 

大叔脸上不好看,又吹胡子又瞪眼。大家问起来,大叔才说出埋怨老伴的话:“天下没见少宽娘这一种,短信子爆仗,一点就炸。人家都躲着胡翠花这个熊老婆,她倒好,专门去戳蜂子窝。今次可叫高无抓住了我的小辫子,搞不好弄到我社员大会上批斗。也批斗少宽娘,少宽也跟着。高无抓到谁的小辫子,也是批斗。”

“一家人都上去说说吧,平常还没有这个机会。”老支书打趣说:“他要抓你的小辫子,你就跑不脱。谁没错,抓住一点错,就上‘纲’上‘线’,往死里整,这是党内民主生活?”

“高无上我的‘纲’,上我的‘线’,还说我破坏党内团结,就是想挤出我党支部。”李大叔生气地说。

“你没问问他,整天上‘纲’上‘线’整人,这不是破坏党内团结?”老支书愤恨地说。

“我要难堪了。”大叔忧心忡忡地说,“高无这个坏东西,动不动专门上别人的‘纲’,上别人的‘线’。一个做事光明正大的人,绝不会这么阴。”

“算了!”老支书笑说,“事已如此此,由他们吧!我也想以牙还牙,对他‘即以其人之道,还治人其身。’可我还是信奉孔子说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见不屑内省之,见贤思齐’。上‘纲’上‘线’的一套,有损人品。”

李大叔听了这几句,默然无语。

平时,大叔见老支书一心工作,时常被高无上“纲”上“线”,大叔总站老支书的一边,没少得罪了高无。这次少宽和他娘打了高无的小姨子,高无对他上“纲”上“线”,李大叔觉得,自己一家人挨批挨斗是怎么也跑不脱了。他一脸的悔恨。

“看你……”老支书笑说:“他上‘纲’上‘线’,又能怎么着你们?”

“我没大问题,他能怎么着我?”大叔想起自己也抓着高无的小辫子,恨恨地说,“我也能上他的‘纲’,上他的‘线’。他若惹烦了我,我就以牙还牙。”

老支书半天没吱声。

原来,高无这种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平时吃吃喝喝,千方百计在大队里擦油,不是和外村的干部对口吃,就是经常报销到公社、县里开会的住宿条子。大叔既怕跟着高无下了水,也怕杏花大队的一点点小家底让高无都吃了、喝了,大叔都记了账。反之,高无也知大叔肚子里有牙,天天找茬,想清除大叔这个眼中钉。原来,大叔觉得,自己能和高无能打个平手,现在让儿子和他老婆一闹,就处于下风了。

“以我说,你也别怨这怨那了,现在的形势决定,咱的命运决定于政治形势。”老支书知道会计的难处,宽慰道,“现在的报上又‘反右’,高无又占了上风。下一步,肯定是老鼠拖木锨——我就等着挨批挨斗了。”

“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人家骂街,该你啥事?”大叔又埋怨老伴,觉得女人不看“事”,惹火烧身。事已如此,大叔觉得,总要想法躲过这一个坎。

埋怨了半天的大叔,想想,应该回家劝老伴和儿子向高无服软。心里话,不就是打了姓胡的几下,也没打死人,高无能怎么着?大叔似乎想通了,也气糊涂了,起身就走,没打招呼。

 

素娟见李大叔一走,怕爹娘买树连累了崔勇,也起身向崔勇家走去。她想和崔勇说说,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杏花大队是人民公社极普通的一个生产大队,老百姓叫村,也叫大队,有时叫什么庄。大队、村、庄,混叫。每一个社员的命运都和国家的政治联系着。“反右”的政治运动来了,就像冬天的寒流来了。

素娟到了崔勇家的门口,一看大门,就是一堵破墙上安了两块门板。两间破土坯屋,几乎就要倒了。素娟心里话,如果不是崔勇“倒装门”,自己和崔勇即使结了婚,生活在这个破家里,真不知日子怎么过。

崔勇的父母早没了,崔勇没人管,崔勇过的日子可想而知。她想,这样也好,崔勇到自己家,也就没有什么阻力了。

素娟踮起脚尖,往院子里看了看,见屋里没有灯,估计崔勇在大队办公室里。她便转到了大队办公室前,果然,见屋里有灯。隔玻璃一看,见崔勇正趴在桌上画着什么。

素娟像猫一样轻巧,绕到了崔勇之后,捂了他的眼。她看到,崔勇画的是《杏花大队远景规划图》。

“素娟,素娟,再不是别人。”崔勇笑说,“我闻到你手上的药味了。”

素娟松了手,挨崔勇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她细一看崔勇画的那张图,就捂嘴笑了。只见那张图上用宋体字写了《杏花大队远景规划图》,字写得还可以,就是那图就不成样子:房子躺着,树木歪着,公路成了水渠,水渠成了麦子畦,地下还有一条黑棍,冒着浓烟,就像爆破筒差不多。

“你画的啥呀?”素娟笑说,“乱七八糟的,你还不如我呢!”

“你吹吧!”崔勇笑说,“我费了三天工夫,搞成这么一张图,太不容易了。”

“这是什么?”素娟指着图上的一些乱杠杠问。

“这是幼儿院。位置在街心,大概在那根电线竿底下。”崔勇解释说。

“这就是电线竿呀?”素娟见方位不对,问:“地图不是上北下南吗,怎么在这儿?”

“我不是按‘那个’画的。”崔勇不好意思说,“我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素娟又指着一片杠杠问:“这是什么?”

“这是体育场。这是篮球架,这儿是兵乓球台……”崔勇如数家珍,“这就是社会主义的文明新农村。”

“你太夸张了。”素娟又问,“这些方块是代表什么?”

“这儿是队办工厂。”崔勇望着天花板说,“咱们就应该有个尼绒厂、修理厂、联合厂……”

“你这厂里怎么放了一根爆破筒?”素娟开玩笑说,“难道你还没建厂就要炸厂?”

“这是烟囱。”崔勇笑说,“这烟囱,我怎么画也是倒的。就画成了你说的爆破筒。”

素娟拍手笑说:“这是烟囱啊!怎么看也是过年小孩放的烟信子爆仗。”

“技术问题,小意思。”崔勇红了脸说,“咱不说这个了,来点‘不革命的’吧。”

“你还是革你自己的命吧。”素娟跳了起来笑说,“你这些,都是空中楼阁。”

“如果达不到目的,我就不干‘不革命的’事。”崔勇下了一个不恰当的决心。又说,“你不相信我?如果我不把杏花大队建设好,我就不结……”

“我会影响你?”素娟沉了脸说,“你把人看扁了,我会拔下一根头发丝儿拴住你?你起这么大的誓。”

“那能呢。”崔勇红脸说。

“那,你起什么誓?”素娟白了崔勇一眼说,“你干你的,我一定支持你,不会拖你的后腿。”

“我不是那个意思。”崔勇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又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要干成事业……”

“我爹说,明年春天就盖房,秋天就让你到我家。”素娟小声说,“这不,两个老人有点急,赶集买木料惹了祸。你的心是铁的,一点也不体谅人。”

“我知道老人的心。”崔勇动心地说,“你最好别让他们操心了。盖房浪费太大,大队里太穷,咱家也不富有。你看看咱大队,都是土坯房。告诉老人,老房子刷白了,和新的一样。再扎上喜棚,红纸一贴,就很好。咱爹娘住外间,咱俩住厢房,三间屋还有一间客厅,这就很好。”

素娟笑出了声:“你说得那么好,怎么不去和你丈母娘商量?”

“难道和媳妇说还不行?”崔勇一把拉了素娟,又要来“不革命的”。

这时,突然门外许多人一齐喊起来:“抓反革命呀!”接着,十多个社员闯了进来。几十只眼睛一齐死死盯着崔勇和素娟,就像要动手。

素娟和崔勇都吓了一跳,立即站起来,分开了。

崔勇一看,全是大队长高无一家子的,没有杂牌军,分明都是高无的小兄弟。崔勇心中大怒,刚要发火,这伙人倒先嚷叫起来:

“捉奸捉双,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快来看热闹啊,奸夫淫妇!”

“不能让他们跑了,拉上社员大会批斗。”

这里大呼小叫,街上的胡翠花又呐喊:“捉住奸了!捉住奸了……

胡翠花一边喊,一边在街上说了些下流的话,让全大队的人都听到了。一时,杏花大队的大街上又站满了人。

那个年代,杏花大队的年轻人不敢谈恋爱,一旦被捉了“奸”,就会被拉上台批斗,或挂上破鞋游街,一个人的名声就完了。这成了规矩。

崔勇和素娟还没敢来点“不革命的”。即使 “不革命的”,顶多是亲个嘴,搂搂抱抱。 他们已经定婚,也算不上什么事,可高无就㧓了他们的小辫子。且让小姨子打鼓扬铃,想把崔勇打成反革命。

崔勇气得血冲到脑门,“啪”地一拍桌子吼道:“你们反了,想干啥?!”

“你说干啥?”一个大胆的家伙反问。

接着,高无的小兄弟一齐嚷起来:

“我们捉奸!”

“你身为大队书记,搞破鞋。”

“当了大队书记就没了王法?”

……

崔勇没有害怕他们,拿起桌子上的草图一晃,就像欧洲人的金盾。怒说:“看见了吧,这是干啥?”

这些人才不管他这一套,又乱嚷起来:

“你们是交流经验,还是研究计划生育?”

“怎么白天没工夫,挑灯夜战?”

“还这么亲,搂着膀子扛着腰……

“这是大队办公室,不是洞房!”

“破支书,资产阶级思想泛滥!”

……

素娟气得哭了,一句也说不出来。

崔勇气得忍无可忍,面对高家人多势众,气短了似的说:“你们瞎‘喳喳’,我们就是看了看这张草图,你们想怎么着?”

这伙人就像要吃了崔勇:

“你怎么不和我在一起看什么草图?”

“看图还要女秘书?”

“不用多说,让他们挂破鞋游街。”

……

这几个人不是瞎说的。那时杏花大队的青年人谈恋爱,一旦被人抓到,就要挂破鞋游街,成了惯例。可是人总要恋爱、生子,总是要来点“不革命的”。有时,就和“革命的”发生了冲突。

崔勇自以为,自己也不过是和素娟说说笑笑,没有“不革命的”事。所以,他不怕这些人的污言秽语。他又一次大怒:“你们敢污陷好人,谁派你们来的?统统给我滚开!”

这伙人自以为有高无这个大后台,不怕崔勇:

“你没有这个权力!什么大队支书?流氓!”

“你先给我们滚出道来。”

……

崔勇指着骂他流氓的人怒说:“你好大的胆,咱社员大会上说!”

这几个人一下子胆怯了,连连后退。崔勇又发了几句火,这伙人就像老鼠一样往窝里缩。可他们到了街上后,在街上又大喊大叫:

“捉住奸了!”

“大队书记搞破鞋,都来看哪!”

“都来看大队支书的好戏呀!”

……

本来好奇的杏花大队人就站满了大街,他们一喊,人就更多了。崔勇搞破鞋,和谁搞破鞋?人们一听,想到素娟和崔勇订了婚,全村人没有不知道的。这算什么搞破鞋?小青年当了书记也是人,人家和自己的媳妇说说话,这算什么搞破鞋!庄稼人一想,明明是陷害人,搞阴谋诡计,不是“有人肠子的”人干的。一家人吐唾沫,回家了。

素娟见高无这伙人一走,也哭着跑了。崔勇在屋里像困兽,气得暴跳如雷。

就在这时,幕后的操纵者高无出场了。

高无一进大队这间办公室,就对崔勇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崔大支书,你是咋搞的?”

崔勇知道,高无是阴谋的台后,气得脸如白纸,头发倒竖。他把头扭向一边,不理高无。

“我来,是坏了你们的‘好事’吧?”高无走近崔勇,冷笑说,“别看你是‘一把手’,在党内,咱可是平等的同志。我对你,你对我,都有互相帮助的权力和义务。”

在党内,的确有同志之间互相帮助的权力和义务。但高无专抓别人的小辫子,上“纲”上“线”,难道这也是互帮互助?这是党内的不正之风。

“你呀,我总是劝你,不要跟‘右’的跑,你总当耳旁风。”高无打人一耳光,又给人甜枣吃,“你年纪轻轻,将来当公社书记、县委书记,都是可能的。今后你有了前途,何愁找不上一个女人?三条腿的没有,两条腿的到处都是。年轻人,别心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想想,你刚当了书记,就乱搞男女关系,在群众中影响多不好。人家告诉我,我能不管。你以为,我是专门搞你的鬼吧?”

崔勇心里生气地想:你杀人不见血,滚你的蛋!又想,我是定了婚的,大队里人人皆知。而你和你小姨子乱搞,才是搞破鞋?你有什么脸说别人!

高无以长者的身份说一气,以同志的身份说一气,不见崔勇反映,以为压服了崔勇。就又挑拨:“我的崔大支书,你应该看清老支书的阴谋——他正在施‘美人计’。这个人走南闯北,扛过枪,吃过糠,当过县党校的校长和县委宣传部长,恐怕《三国》背得烂熟。‘马中赤兔,人中吕布’。连吕布都中了‘美人计’,何况你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这样的教训,难道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不应该记取吗?”

他这样的话,现在听起来很可笑、很酸,但那个年代出自高无之口,却太自然了。

崔勇面对高无冷笑不止,一言不发。

“我的崔大书记,你现在非常危险,已经失去了一个党员的资格和广大群众对你的信任,到了悬崖勒马的时候。我劝你,必须和高大公一刀两断。”高无自以为是地又说,“你要认清形势,现在全国正反‘右’,你可别忘了你是杏花大队的带头人,可别去当群众革命的绊脚石。高大公搞‘三包一奖’,完全是‘右倾翻案’,将是我们大队这场运动的斗争目标。望你反戈一击,戳穿他的‘美人计’。”

高无以为说服了崔勇这个傻瓜,继而自豪地说:“我叫你回头,是对同志负责。眼看你掉进了深渊,就在你的背后猛击一掌,同志,醒来吧!”说完,他冷笑了。

崔勇早气得咬碎钢牙,吼道:“你少放屁!回家哄你小姨去吧。”他啐了一口,回头就走。

高无气得白了脸,恶狠狠地说:“好小子,咱骑驴看剧本……”他工于心计,怎把崔勇这样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崔勇也太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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