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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难风流(三十九)

 

三十九

 

这天一大早,兰花到公公屋里去拾掇卫生,见公公平静地已经“走”了。这个老人客死在小雨家,兰花心里一想,谁为他出殡?

这事对兰花来说,是一种考量,也是对小雨的一种考量。人,不是你说自己的人品好,你就人品好,而是看你在关键事上的作为和行动。在关键事上,没人教你,你就会把本质暴露无遗。你平时说的天花乱坠,也都等于零。

小雨立即找了李大叔。

李大叔想了想说:“这事不能不告诉他儿子。”

头午,大叔托了人去了供销社,找到了王恩义,告诉他爹病故的消息。可是,王恩义不仅不管,还倒打一耙,说他爹是兰花和小雨着实狠而害死的,并且要告官。

这下,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杏花大队。齐鲁人受孔子的影响,看重丧事,觉得姓王的太不像话,平时不管爹,爹死后还论堆,招来了一片骂声。

这殡还是要出,只有小雨和兰花给老人送葬了。

头午,老人火化了。出殡,这是与柳青的爸爸完全不同,而又同是客死在杏花大队另一个老人的葬礼。过去没有,现在成了个大奇事。

这个不幸的老人,死了之后,竟是好心的儿媳妇办丧,

早惊动了全大队的男女老少。出殡要有儿孙摔盆砸瓦,人们倒要看看,不知这个殡怎么出,纷纷来到大街上。

送殡的人还没出来,街上已站满了人。妇女们抱着孩子,老人扶着墙角,小伙子藏在人群中,姑娘们凑成一块儿议论,小孩子跑来跑去……

人虽多,只有大人的咳嗽声、小孩子的哭声和众人的评说声。骂得是王恩义。问他爹怎么给儿子起名叫“忘恩负义”的?这小子,还真就“忘恩负义”,老人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傻儿子。

兰花公公之死,又是杏花大队的一大不幸。这不仅仅是死了一个老人,而是给了人们精神上的一个沉重打击:老人们想想,儿女们将会怎样对待自己。出了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儿子,青年人会不会跟着他学?姑娘们想想自己的终身的大事,看到王恩义这么无情,如果自己嫁一个这样的丈夫,那将会多么倒霉……

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想法,青年人有青年人的忧虑,面对“文革”以来带来的道德沦丧,人们不得不考虑这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王恩义丧尽天良,在人们的心灵上烙上一个重重的阴影。

突然,从胡同里传来了众多悲哀的哭声。刹时,人们的头皮一阵儿发麻。接着,人们看到了兰花穿了一身孝服,腰里扎了麻绳,手里搬着公公的骨灰盒,哭得让人寒彻骨髓。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兰花之后,还有一队奇异的哭丧队伍。是大婶、金花、素娟、老支书伯母……

老人生前太孤单了,死后竟有这么多人送他走,该是多么荣幸的事。如果老人得知的话,将会多么高兴地向人们道别。

兰花慢慢走着,一步一行泪。

送殡的队伍走来时,前边的人们才让开了一条路。

一个大娘不忍心看下去,悄悄擦去了脸上的泪,低下头不再看。一个老爷爷捋着胡子,悲伤地叹息。一个老奶奶含泪不住地称赞兰花……

李大婶一边哭一边骂:“我的好大哥呀,你好命苦!怎么就摊上那么一个不是人种的儿子,老天也不打雷劈了你?”

人群中,那些看热闹的大娘大嫂也随之骂起来。

送殡的队伍哀声恸天地,逶逶迤迤出了街头。看殡的人们骂声载道,也跟着“呼呼隆隆”出了街头。

就在送殡的队伍快到“阴人新村”时,大队长高无赶上了跟在出殡队伍后边的李大叔。

高无发火说:“老李呀,你还是党员,也是落后群众?你看你,怎么跟着落后群众搞封建迷信,毛主席怎么教导我们的?”

大叔咳了一声,没笑也没吱声。

“你忘了,要开追悼会?”高无大声说。

“是是是。”大叔点头哈腰地说,“马上让他们开,马上就开……

高无又责怪大叔:“你看你弄的,出个殡引出了满庄的人。现在是破‘四旧’立‘四新’,你是破‘四新’立‘四旧’,像什么话,什么觉悟?”

“我不对……”大叔为事息人宁,说了软和话。

“你在党员会上作检查,挽回政治影响。”高无不客气地说。

送殡的队伍到了“阴人新村”,并没开追悼会。大叔心里话,这悼词怎么写?岂不是要骂王恩义!还是不开为好。

“阴人新村”里很安静,只见一个老人把兰花公公的骨灰放入了一个挖好的小坑中,一家人又放声大哭了起来,使整个“阴人新村”似乎在颤抖。

兰花公公的丧事就这样过去了,王恩义落下了骂名,让人想不到的是,小雨和兰花也招来了谣言和诽谤。

快过年了,天上下开了小雪。

兰花要去给娘和公公上坟,早早煮好了饺子,炒了菜、买了纸,收拾在了一个竹篮子中。

兰花挎了篮子要走时,小彩霞跟脚,定要跟着。兰花抱了她,不方便,小雨便主动要求和她们一块儿去。于是,小雨挎了篮子,兰花抱了彩霞,一起出了门。

各家各户的大门都大开着,不少人躲在门楼底下看雪。他们见兰花和小雨双双走过,无不投以好奇的猜测目光。乡民们昨天看到,兰花和一大群人为王恩义的爹送葬,心里就有了一些想法;又见小雨与兰花“双出双归”,心里的想法就更大了。

如果说兰花在小雨家住着,原来很多人并不知道,但是,兰花公公的殡一出,杏花大队就没人不知兰花住在小雨家中了。

人们不禁问,她为啥住在他家?

小雨的脾气,乡民们总是不理解。平常傻傻呆呆的,想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管不顾。在兰花公公出殡的这件事上,在土人儿们看来,确有点蹊跷,以为小雨和兰花八成是早就好上了。

兰花的嫂子“搅家精”,也在大门楼底下看雪。一看到兰花和小雨双双走过,心里就醋意大作,跑到另一个大门底下和一个粗汉子下蛆:“你看,看哪!他们要登记去了。”

这汉子无心年轻人的事,看看天说:“好雪,好雪!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大丰收。”

“搅家精”硬拉了一把这汉子说:“你看,这个天也去登记,真是心急要喝热稀粥了。”

“你胡说什么?”这汉子看了一眼兰花和小雨,说:“你他娘的瞎说,你不看人家是去上坟。那不,挎了篮子?”

“他们挎篮子是背的大饼。”“搅家精”醋意大发,“省得到了城里找不着饭店,挨饿。”

“那是谁和谁呀?”那汉子并没看清雪中的小雨和兰花。

“那是她大姑和小雨呀!”“搅家精”极不满地说,“她姑又爬上高枝了,如今不认娘家人了。”

“啊,原来是他们!”这汉子冲“搅家精”说:“好你个死老婆,还有脸说!我早就听说你的‘好’了:你那么对她大姑兰花,大雪天还赶出她和孩子、老人,你也太没人肠子了。”

“搅家精”一听不对劲,立即走开了,立即跑到了胡翠花家的破墙烂院前,正碰上姓胡的要出门,两个人很快又跑到了另一家大门下胡说开了。

“搅家精”恶毒地说:“你看,俺大花她姑,真没人心眼儿。俺可是对她诚心诚意的,从没有二心。她每次走娘家,我都是侍候她水饺,顶顶不好也是面条和雪白的大馒头。如今她又爬上高枝了,不仅变了心,忘了恩,还和俺成了仇家。”

姓胡的往兰花身上泼污水:“兰花要有人心,王主任就不会不要她了。哼,这个女人顶不识抬举。”

“搅家精”对王恩义大骂:“王恩义,真是忘恩负义,一个大混蛋。他才顶不是个东西!你没听说,他快下台了?”

“哟,你说的不对。”胡翠花和王恩义有一腿,一白眼说,“王主任,人品还是不错的,都是兰花不好。你知道,王主任为啥休了兰花?就是她作风不好。”

“有的事?”“搅家精”不信。

“这还有假。”姓胡的就是喜欢诽谤别人,胡编故事,“这是明摆着的,兰花为啥刚离了婚,就住到了小雨家?现在的小青年猛着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到手就不管是烂的还是新的了。”

“兰花……她还那么不要脸?”“搅家精”质疑。

“不用问,兰花与王主任结婚前,他们就……”姓胡的一撇嘴,说:“兰花是个标准的大破鞋。”

她们后边的话,全是泼到小雨和兰花身上的脏水。她们就像两个大肚子的苍蝇下蛆,仅半天的功夫,就让杏花大队无人不知小雨和兰花去登记了。

兰花和小雨上坟回来,走到大街上,遇上了一群上坡的姑娘、媳妇,这伙人二话没说,就向他们要喜糖。要喜糖是假,不是她们喜欢吃那块糖,是祝贺的意思。小雨立即骂她们,气呼呼地走了。兰花羞愧,便百般打起好话向她们解释,她们就是不信,兰花也是哭着走的。

小雨在这时才醒悟,感到了兰花的存在,知道锅是铁打的了。

原来,他出于同情和怜悯,毫无私心杂念地把大雪坟地中的兰花领回了家。给兰花公公治病,为兰花公公出殡,为小彩霞起名,让小彩霞叫他爸爸……他都没感觉兰花是个问题。现在,他确实感到兰花是个大问题了。

他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与兰花的关系,庄里的人已经认为,他是有意把兰花领回家的。之所以是有意,也就是他和兰花早就存在感情问题。他要是早考虑到这个问题,是万万不敢领倒霉的兰花回家的。现在他后悔,已经晚了三秋。他的幼稚、单纯,又给他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他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流水是不能流向高处的,人是不能躲开尘世的。事已如此,要想在村里抬起头,让自己的心里安宁,是万万不能赶走兰花的。如果自己赶出兰花,就像奶奶说的,活不出一个人样来了。

如果娶了兰花呢?庄里人也会说,自己娶了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还娶一赠一,庄里人也会嘲笑自己。奶奶喜欢兰花,奶奶不会有意见。爷爷和爸爸是什么态度?小雨曾读过很多文学作品,知道外国人是不拿贞操当回事的。兰花也不是放荡的女人。他按自己的观点,既然娶兰花不是丢人的事,是活出了人样;赶走兰花,就是活不出人样来。他想,人活着,就是要活出个人样儿来。

小雨的理智似乎第一次战胜了感情,产生了新的感情向往。他寻思兰花的好处,觉得她蕙质兰心——处处为别人着想,心底干净,不可多得。心里便珍视起来。

小雨心里像拨开云雾,碰上了“搅家精”。

“搅家精”嬉皮笑脸的,酸溜溜地说:“她姑住在你家挺好吧?什么时候办喜事,得说一声,别把娘家门里的人忘了。”

小雨不和她生气,反而冷笑说:“放心吧,到时就请你喝喜酒。”

“搅家精”一听,愣了:兰花这样的女人还有人要,像不是小雨干的事,也是不可能的事……她还是嬉皮笑脸,说:“你什么时候下喜帖?”

小雨装没听见的,扬长而去。“搅家精”在哪里愣了半天,不知这个高干子弟是怎么想的。心里话,他还真会娶一个寡妇?

小雨一边走,一边又想起了他的青姐姐。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觉得再和青姐姐组成家庭是不可能了。又想起岳季,觉得今生今世,黄经理本来就不是真正对自己好,今后也一定是陌路。他想起兰花的好,天天晚上给自己洗脚、洗衣服,小彩霞一口一个爸爸叫……兰花多么困难,也不丢弃孩子和公公,一般人做不到。奶奶也喜欢她们母女,自己还犹豫什么?

小雨到了家。听到天井里静悄悄的,心里话,奶奶和彩霞一定出门玩去了,因为只要这一老一少在家,总是一片欢声笑语。

小雨在天井里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西屋里兰花哭,立即跑了进去。

他见兰花弄了根绳子正要上吊,就一把抱住了兰花:“兰花姐姐,我盼着的那一天还没盼到,你就想……”

兰花一听他说的,有点儿听不懂了,哭说:“小雨兄弟,你盼着的与我无关,我早就想死了,不连累你。”

“好姐姐,你知道我盼什么?”小雨认识到了兰花的好处,抱着兰花的身子不松手,说:“好姐姐,你猜猜。”

“俺不会猜。”兰花见小雨抱着她不松手,心领神会,脸儿早就红了。

“我想成为彩霞的真正爸爸。”小雨也红了脸,吻了兰花的腮。

兰花趴在了小雨肩头上,小声问:“你不回悔?”

“对我来说,对奶奶来说,对彩霞来说,兰花是我最合适的媳妇。我不能后悔,也不想后悔,不知她愿不愿意?

“她早就想!好兄弟,兰花给你做牛做马也不后悔。”兰花喜泪滚滚,她才真正盼着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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