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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难风流(三十六)

三十六

 

夜到来了。这是柳青出事的第二个夜晚。

金花一家,东奔西波,找遍了四五个村的水井、湾坑、河岔子、山崖和树林,山头上那块馒头石下的泉潭也不知去了多少回,十里八里的亲朋好友也问了一个遍,柳青仍无下落,可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杏花大队继崔勇之死,又出了一大怪事。然而,崔勇死后不见尸还有说处,因崔勇毕竟是死了,而柳青的失踪,人们就难以判断了。

大婶一家,坐在灯下悲泣。

晚饭温热了,又冷了。谁也吃不下,咽不下,都在寻思柳青还活在人世,还是“走了”。

大叔抽着烟,一支接一支。大婶抹一把泪,就长叹一声。金花要去上大学了,哭红了眼睛。黑大汉少宽,像仍在暴怒,就像要去杀了王恩义和高无的样子。

大叔分析说:“我认为,小青没寻短见。一则她不是心眼小的人。二则她四川有故旧,说不准她跑到重庆去了。三则,就是她就在寻短见时,被人救了。”

金花想着说:“青姐姐在重庆是有一个朋友,叫小霞,也许她投奔小霞去了。可咱不知小霞的地址,怎么想法问问她。”

大叔着急地说:“金花想法到那边的宅子里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小青的朋友叫小什么的地址。”

金花急急地去了柳青住的宅子。

 “我听说,田老师和几个妇女见小青来,是晚上。她们还说,田老师去追小青……

大婶正在想什么,忽然听到儿子说了这半句,忙问:“什么,什么……?”

“田老师晚上去追过小青,不知追上了没有?”黑大汉也是道听途说,拿不准。

大婶喜上了心头,说:“这么说,小青准没事。我去问问小田。”

她喜出望外,拔腿就走,比谁的性子也急。

大叔急了说:“你跑了一两天,吃上点东西再走。”

“我不吃了,找着孩子就好了。”大婶头也没回,已经到了大门外。

“电筒、电筒。”大叔追出了门外,已经不见了大婶的影子。

大婶就像小跑,深一脚、浅一脚,几次差点绊倒。她心里想,也许柳青被小田救了,那可就好了。如果真是这样,我要杀两只鸡请请小田,也听她说说笑话。又想,小田那个活泼劲的,又为人决断,一定能救了柳青。说不定,柳青一见她,没说上几句笑话,柳青就不想死了。

最后,她作出结论,柳青一定被小田救了,也一定没死。

大婶一边走还一边幻想,一到小田的门口,也许就能碰上柳青。如果那样,一定好好说她几句,可把人急死了。

大婶很快到了小田家的大门口。推了一把,门关得严严的。她心里火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敲开了人家的大门,把人家的大门当成了牛皮大鼓。

她敲得手都疼了,里边也没有动静。心里烦,就骂:“少找的懒老婆,天还这么早,你就睡。开门,开门!”

天井里一片漆黑,哪有人!她寻思了一会儿,又敲又叫,让全大队的狗也惊得叫起来了。

她死了心,才想起小田跟她婆婆刚分了家。她丈夫是个军官,她和婆婆、公公合不来,经常闹别扭,分了家后自己住一个院,一般天黑就早早闩门。大婶想,屋里怎么没有亮光呢,是不是小田走娘家去了?

大婶独自咕咕哝哝,又用脚踢了几下门,也没有动静,就泄了气。

就在这时,从胡同里走来了一个提罩子灯的人。那灯,老远就亮亮的,一闪一跳的,渐渐由远而近。

大婶想,也许小田出门玩去了,刚刚回来。

她老远就往上迎,快走近了,上眼细看,不像小田的走相:小田走路,一半孩子气,甩着手,抬着脸,还一蹦一跳的。这个人走路,低着头,就像找什么东西,脚步迟缓,边走还边想着什么心事儿。

大婶还离那人有十来步远时,还认不出脸面来,就问:“谁呀,这么晚了……”她后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啊,是婶呀。我是兰花。”兰花走上来又问,“婶,你站在这里干啥?”

“我找小田,她没在家。”大婶问兰花,“你上哪来?”

“我去接小雨,没接着。”兰花小声说。

大婶大声问:“小雨还在找小青?”

“不是。”兰花迟滞地回答。又说:“昨天,他找高无拼命,找了一夜没找着,可能是高无躲了。那个死忘恩负义的也不知上了哪,就急得小雨自己打自己,今日个还……”

“他还胡闹?”大婶惊问。

“不是。”兰花小心地说,“今早上,我去找他吃饭。他上了山,我追上了山顶,见他用绳子拴了自己的手腕子,要跳水寻死。我一把拉住了他,劝说,好兄弟,你的心眼好,可是你不能死。你死了,谁照顾你奶奶?连我也……今日,他哭了一天,也就不闹了。这不,他一天也没吃饭,偏偏俺公公又病了,他去请先生,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到庄头上去接接他。”

大婶叹说:“唉,这孩子……”

“唉!”兰花悲凉地叹说:“老人八十多岁了,病多,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下病重了,他也是让王恩义气的。不管怎么说,也得给他治。”

“兰花呀,你也是。儿子都不管老子,你一个离了婚的儿媳,还拖拉着一个孩子,还给他治病。这种事,也就是你和小雨。”大婶转而又觉兰花做得对,气说:“王恩义,老天长眼,也不打‘刮拉’(雷)劈了他。”

大婶的话说得很高,引得庄里的狗又乱叫起来。

兰花讨厌扯上王恩义这个话题,忙岔开问:“婶,你找小田干啥?”

“这不,”大婶寻思着说,“少宽说小青出事的那天晚上,小田和村里几个人看到过小青,并且小田跟着小青出了村。我想问问小田,她家里没人,不知她到哪里‘野’去了。”

兰花好心地说:“我帮你再叫叫门。”

兰花嗓门尖,声音大,又敲了几下门,里边果然有了动静。

大婶马上高兴地说:“小田真在家,有人。”

兰花又大叫:“田老师,田老师。”

大婶心急,又敲了几下门,就听到院子里有了脚步声。兰花再一叫,小田就应了声:“听到了。你们给我砸烂了门,我也不用你们赔。”

“你想叫我们赔,也没门。”大婶也开玩笑,“你再不开门,我就家去扛镢头砸了。”

小田一开门,黑影里说:“好大婶,你半夜三更来敲门,真是鼻子尖。”

“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大婶抽抽鼻子说,“我鼻子尖,怎么还没闻出什么味来?”

“好婶呀,你快来家。”小田高兴地说,“皇帝吃一看二眼观三,也没我的饭好吃。”

“可不得了,啥好吃的?听你说说,馋煞我了。”大婶兴奋地说,“我就是吃饱了,也再尝尝。”

“快进来吧,咱娘们边吃边拉。”小田也很兴奋,“都说你大婶脾气好,我总想找你拉拉。”

“俺的好闺女,你的嘴就是会说。”大婶觉得自己脾气糟,小田说反话。她高兴,问:“我的脾气好?”

“你的脾气在全庄数第一。”小田笑说,“在全县数第二,再没有比婶的脾气更好的了。”

小田拉大婶进了门里,也叫兰花进屋玩,兰花说还有事,就走了。

大婶还没进屋,就在屋门口上眼找。进门一看,四处空荡荡的。有一张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两个箱子,一个炉子。既是客厅,也是卧室,还是厨房。大婶见炉子上烧着锅子,一锨锅盖,竟是一锅黑地瓜干窝窝头。心里笑骂,好你个小田,骗你婶,这是什么好吃的,还说比皇帝吃得好。她睁得眼老大,连柳青的影子也没有,那喜欢的劲儿一下子散了,脸也白了。

她扫兴之余,仍四处找,觉得这屋里确实藏不住人,心里又为柳青着急起来。

小田从外边进来了说:“大婶,你真是鼻子尖,我吃窝窝头,还把你引了来。”

“你还说这,婶要骂你哩。”大婶想走,觉得在这里白误工夫,说,“你吃窝窝头,我都叫不开门,要是真做什么好吃的,我来了就更叫不应你了。我要走了。”

“冤枉冤哉!”小田笑说,“婶呀,我真给你留着好吃的,你看看。”她翻开一对扣着的碗,是一碗水饺,看样子还挺热乎。

“哟,当真有好吃的,真是个孝顺的闺女。”大婶喜出望外。

“我是专门为你留的。”小田又说笑话,“前十天我就请瞎子算了,知道婶今晚上必定来。”

“你能哩!”大婶喜说,“我要来,你能算着?必有一个缘故。”

“当然有个缘故。”小田哄大婶说,“你是咱庄里第一好脾气的,就是看不上我,总是不来玩,我想你想得不得了,请瞎子一算,才知你今晚必定来,特意给你留了水饺。”

大婶听她说着,拿起了一个水饺咬了一口,就不吃了,直瞅着那个半截水饺出神。她看了老半天,像看出了什么蹊跷,脸上笑了。

“小田,我想问你。”大婶高兴地说,“说正经的,那天晚上小青出事前,听说你看见她出街头子来,还跟了上去。”

“可不。”小田淡淡笑说,“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妇女在街头子上说话,见一个人向村外走,我还以为是个女的,跟了一段路,一看竟是个男的。妈呀,不妙,我掉头就回来了。”

大婶一听,心里就凉了,怔了半天,忽然大笑了:“好小田,你哄你婶哩!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田一惊,见大婶瞅着碗里的水饺发愣,问:“这碗里的水饺可没有毒药?”

“倒是没毒药,可有‘香药’哩!”大婶眯起眼笑说,“小田你不用笑,你骗不了我。这水饺里大有文章。”

“我的好大婶,你真是神出鬼没!”小田不以为然地笑说,“水饺里也有文章,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水饺是俺小青包的。”大婶自信地说,“全庄多少户人家,多少个闺女媳妇,没有一个比上俺小青心灵手巧的。她包的水饺,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大面皮子切成了若干块小面子皮,有棱有角,四四方方,捏出来也和咱用圆皮捏出来的不一样。你说是不是?再说这面是河西的,没劲儿,也黏。那边的地产量高,麦子皮厚,这水饺是你娘家的。你骗不了我,小青跟着你跑到你娘家去了。”

小田急得脸白一阵,红一阵,没等大婶说完,就狡辩:“我的好大婶,你是井底之蛙——见了多大的天?我包的水饺也成了你家小青包的,你想小青想疯了吧?”

“这面呢?”大婶穷追不舍,“是不是河西的?”

“面是河西的。”小田眨巴着眼说,“这水饺是从俺娘家拿回来的,你来叫门时,我从娘家回来才三个小时,走了好几里路,一躺就睡着了。”

大婶就是不信:“你编造吧,你这大学生还骗不了我这庄户老斗?”

“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人?”小田着急地说,“你到俺娘家去看看,小青是不是在那里。”

“这就奇了,这水饺怎么就这么像俺小青包的?”大婶皱着眉头喃喃地说。

小田半真半假地笑说:“我的大婶呀,你真是张飞喝酒——粗中有细,竟从水饺里也看出文章来了。可惜呀,大大错了。”

“我就是不信,就是……”大婶也发起呆来。

“你不信,天知道!”小田嘻嘻哈哈地说,“你要是从水饺上破了案,公安局不请你,科学院也要请你。”

“你让我吃,我吃不下,不如让我端着。”大婶想让金花和大叔也参谋一下,“我可真喜欢这两个水饺。”

“好好好,你就端着,回去认真考证。”小田还是嘻嘻哈哈,“柳青也是我要好的姐妹,我也怕她有个好歹。”

小田极力装出为柳青难过的样子,大婶偷觑了一眼,心说,“鬼东西,你骗不了我这老婆子。”

大婶端着半碗水饺像得了宝似的,乐颠颠地回到了家,立即就找丈夫和金花,可没人应。她想,他们准是到柳青住的那边收拾东西去了。于是,她乐得跑了去,一看,丈夫和儿子都在收拾柳青的物品。她想,不收拾不行,这里没有人住了。

“太好了,有眉目了,你们快回家看看。”大婶高兴地说。

“你找到小青了?”大叔急问。

“没。”大婶的话没说完,就拉了大叔往回走,路上说了她吃了小田的水饺后的发现。

他们高兴地到了家,到了桌前一看,大吃一惊:“完了,水饺让猫给偷吃了。”

大婶气,找猫,金花却在里间屋里偷笑。大婶可气坏了,说:“好个馋虫,你不管怎么着,就偷吃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花看事不好,在屋里用棍子顶了门,求饶说:“水饺是青姐姐包的,我看清了。”

“真是?”大叔半信半疑。

“半点也不假。”

大婶的气消了,不生金花的气了。金花哪里是看清了!原来,她在屋里演题,听到她娘找她爹和她哥,一出门,见桌上有半碗水饺,就像猪八戒吃的人参果,一口一个,啥馅也没分清。

大婶对丈夫说:“就是金花看清了,也难相信,见了小青才为准,咱还要抓紧找?”

金花听罢,急了,悄没声地跑出去找小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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